上奏章的是刑科給事中呂翀。


    劉瑾知道朝臣不會善罷甘休,雖然有思想準備,可也沒有想到這麽快就來了。


    張文冕要他先禮賢下士,然後清除政敵,他一看這份奏章就想,恐怕得倒過來。


    他知道別人都在看他對此疏的反應,所以雖然既恨又怕,表麵上卻不動聲色。


    他一時拿不定主意,想想也不忙一時,看完就擱在一邊。


    午時,司禮監太監照例到正德跟前聽事。


    在乾清宮外,提升為乾清宮管事的馬永成悄悄對劉瑾說:


    “萬歲爺正煩著哩,你小心一點。”


    “為何煩惱呢?”


    “還是李東陽的事。”


    劉瑾點點頭,與其他太監進宮。


    果然,正德正在禦座上發愣。


    正德接受他們叩拜後,抬眼看著他們,眼珠兒滴溜溜轉了轉,便令其他人宮外去侍候,單留下劉瑾。


    “你來得正好,朕要你到李東陽府上走一趟,這老小子生氣了,不上班。”


    劉瑾心裏怦怦劇跳。


    過去他跟正德談政事,隻能逮住機會敲敲邊鼓。


    往後,他能正兒八經跟他談論了。


    他強忍著興奮的心情,覺得正德今天分外的可親可愛。


    “迴萬歲爺,劉健和謝遷今天離京,李東陽去郊外餞行。”


    正德恨恨說:


    “朕剛接到穀大用西廠密報,他們早散了,劉、謝兩人上路多時了,”說到這兒,他的神色惆悵,竟有戀戀不舍之意,“李東陽迴府再接著寫辭呈。”


    劉瑾也嚇一跳。


    “內閣不就沒人了?萬歲爺留下他,他高興還來不及呢,為何還要辭呢?”


    “他們讀書人的處世你不會理解的,大學士呈辭,得請求三次後才準辭,不然就沒有麵子。李東陽餞行時讓劉、謝諷刺一下,覺得不好意思,迴府後繼續寫辭呈。”


    “奴才早就看出劉健和謝遷不是好東西,臨走還給萬歲爺添麻煩。”


    “李東陽見他們要走了,心裏感傷,你不知道他特多愁善感,就哭了。哪料劉健趁機諷刺他一句,說哭有什麽用,廷議時能像他們那樣堅決,這會兒也能一塊兒走。看樣子倒巴不得能走。”


    劉瑾嘬起嘴巴。


    “鬧得那麽兇,原來要萬歲爺煩他們,好放他們迴老家。”


    正德喟然長歎。


    “哪料他們如此無情無義,竟以進為退,中計了!今兒看奏章有沒有挽留他們的?”


    劉瑾一聽這話,心裏七上八下。


    倘若正德讓呂翀的奏疏打動了,決定自此改過自新,挽留劉、謝兩人,他劉瑾可就死定了。


    “依奴才看,有些人挽留他們是正常的,挽留的奏章會越來越多。他們肆無憚忌譏刺李東陽,顯然自信,他們的黨羽會大肆哄鬧。做了那麽多年輔臣,門生故吏遍布天下,總有人為他們搖旗呐喊。倘若鬧起來,局麵就大大不妙了。奴才以為有必要消除他們的流毒。”


    不用劉瑾提醒,正德也為這事擔心,甚至有點後悔同意他們辭職。


    後悔歸後悔,開弓沒有迴頭箭,他既然要揚威,接下來最重要的是穩定局勢,免得發生混亂。


    “朕知道這個道理,單獨留你下來,要你好好配合。緊要關頭,手段要狠,甚至殺一儆百。”


    劉瑾心裏有底,才將呂翀那份奏疏說了。


    正德似乎等著有人來撞槍口,想也不想就說:


    “令錦衣衛將這人逮進詔獄。”


    劉瑾精神一爽,才發現自己渾身被冷汗濕透了。


    正德接著說:


    “你去找李東陽傳朕的口諭,就一句話,朕問他,大明江山還要不要?如果他幡然改悟迴內閣,你就迴府準備晚上慶功宴。他要是不肯聽命,他立刻進宮稟報,一刻都不要逗留。還有,要盡快廷推新輔臣,吏部尚書焦芳識大體,朕要他進內閣,另一個人選,原則是要朕在東宮時的講官。”


    劉瑾領旨來到李閣老胡同。


    李東陽一聽說劉瑾來了,索性裝起病來。


    他讓家人擺香案接旨,自己在房裏磨蹭半天,才哼哼唉唉、一步三搖出來,仿佛真的病得很厲害。


    劉瑾站在香案前代正德問話,就那麽一句“大明江山還要不要”。


    李東陽嚇得汗如漿出,連病也不裝了,忙坐轎進紫禁城上班去了。


    劉瑾得意洋洋迴府,一路上又有那種飄的感覺。


    上任伊始就這麽順手,他解決不了的正德也先他想到了,並且都策劃好了。


    他一方麵覺得自己運氣不壞,一方麵覺得皇上一夜之間忽然成熟許多,年僅十六的小皇帝其實英明果斷,雄才大略,關鍵時刻把得穩。


    有這麽一個靠山,他相信他能做更多事業。


    傍晚時焦芳來訪,由於大局已定,劉瑾又知道正德內定他入閣,對他分外客氣。


    焦芳此行的目的一是邀功,一是提醒劉瑾注意劉健和謝遷的黨羽反撲。


    劉瑾不願將正德的話過早透露,一聽焦芳提起就顧左右而言它。


    焦芳急了。


    “都什麽時候,相爺怎不當迴事呢?照我看,誰反對皇上的英明決策,就拿他們在午門外各打一頓板子,然後削職為民!”


    “瞧焦大人急的。朝廷十幾年沒有打大臣的屁股了,萬歲爺能同意嗎?”


    “這也是祖宗家法,怎麽打不得?十幾年沒有打,是因為孝宗爺仁慈,並不等於廢除祖宗家法。這家法廢棄十幾年,已將賊臣慣得不成樣子了。”


    劉瑾饒有興趣問:


    “隻有大明朝才打大臣的屁股嗎?”


    “那倒不是。據記載,唐玄宗就開始有打臣子屁股的記錄,隻不過那時用蒲條打,示辱而已。憲宗爺打臣下的屁股,稍重一點,可也讓挨打的臣子在屁股下塾厚棉布,並不傷筋動骨,目的還是示辱。可挨打的人反以挨打為榮。”


    最後一句引起劉瑾興趣。


    “挨打反以為榮,這不是賤骨頭嗎?”


    “相爺哪知道他們的心思呢,大凡被打過了,就撈到直臣諍臣的聲譽,遂使豎子成名,說不定還能青史留名哩。打得不重,又不以為辱,他們何樂而不為,有事沒事就諫個沒完沒了?”


    劉瑾沒想到有這等說法,他略有所悟,想了想說:


    “這麽說來,動他們的屁股倒成就他們的美名?天下哪有這樣便宜的事,咱就不動他們的屁股罷了。”


    焦芳覺得劉瑾話說得在理,可他還是憂心忡忡。


    “除了打屁股,還能拿他們怎麽辦?爭諫是他們的職責,總不能他們上一本,就將人下到牢子裏。”


    “這事以後再說,眼下打算整頓邊務,你幫我想想辦法,多搜集一些資料。”


    焦芳大聲叫道:


    “現今局勢未穩,相爺倒在作下一步打算。你等著瞧吧,挽留劉、謝的諫章很快就會如雪片飛來,如果沒有嚴厲的辦法,使他們不敢糾纏不放,別說整頓施展不開,相爺的位子也不見得能坐穩。劉、謝在朝中的勢力根深蒂固,豈能小覷!”


    劉瑾心裏一動,忽然明白這事不能全讓正德一人主意。


    “焦大人放心吧,該抓就抓,該打就打,決不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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