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瑾最先發現正德不見了。


    正德的兩個貼身侍衛簡文和王忠,一個和陰九司比內力,一個跟人鬥酒。


    他們本該寸步不離跟著正德,不論正德幹什麽,都不能離得太遠。


    劉瑾見他們身邊沒有正德,知道正德躲藏起來了。


    開始時他不當迴事,以為正德酒後亂性,暗地裏幹著見不得人的勾當,或者找個地方歇一下。


    許久他才覺得不對,四下裏仔細搜索一下,沒有發現正德的蹤影。


    他將簡文叫到一邊,悄悄問:


    “萬歲爺呢?”


    簡文迴頭見王忠跟陰九司比拚內力,才知道王忠也沒有看住正德,一下就慌了神。


    “對呀,皇上呢?”


    劉瑾你臉色陰沉沉的。


    “小聲點!你們兩個廢物!不要聲張,叫侍衛悄悄找一找。”


    侍衛們不敢聲張,將劉瑾的宅子找遍,也沒有見到正德的蹤影。


    簡文忙向劉瑾匯報,劉瑾一聽頭都大了。


    他顧不得嚴守正德的身份秘密,讓錢寧和陰九司帶人仔細搜索,可也告訴錢寧和陰九司:


    “無論如何得找出來,也別讓人懷疑萬歲爺的身份。”


    找了大半個時辰,錢寧悄悄向劉瑾匯報:


    “沒有找到。密室有人闖過,看守通道的人說他不小心摔一跤昏過去,卑職將他救醒,照情形看是遭人暗算的。”


    劉瑾一想,如果這事跟正德失蹤有關,多半兇多吉少了,忙問:


    “李夢陽還在嗎?”


    錢寧說還在,劉瑾也沒有空多想,就讓錢寧叫張永和魏彬到書房見他。


    劉瑾走進書房,屏退左右。


    書房裏聽不到外麵狂歡的喧嘩,靜得隻聽見蠟燭燃燒時輕輕的嗶嗶聲。


    他發現自己早已魂飛魄散了。


    不過也不算太糟,畢竟沒有張揚開來。


    他長長吐一口氣,稍稍安靜下來,張永和魏彬一前一後進來了。


    劉瑾瞪著發赤的雙眼說:


    “萬歲爺不見了。”


    張永也不以為意。


    “讓人找過沒有?”


    “都找遍了。”


    劉瑾簡單說一下,三個人都沒有主張,魏彬先就哭了。


    “萬歲爺有個三長兩短,咱們粉身碎骨也贖不了罪!”


    劉瑾狠狠盯著魏彬。


    “天塌下來,這時候也不能哭!都給我鎮靜!”


    他雙眼直冒火,就像要將魏彬生吞活剝。


    其實他心虛得很,他發現,在大明江山麵前,他跟正德比起來是多麽的渺小。


    沒有正德的大明江山,他劉瑾就是廢物。


    他見魏彬收住淚才說:


    “左班官虎視眈眈,萬歲爺失蹤傳出一丁點兒消息,他們必定痛下殺手,那就大禍臨頭了!”


    張永也哭喪著臉。


    “不僅我們大禍臨頭,可能還天下大亂。為今之計,不管什麽結局,都隻能做最壞的打算。老劉在這兒坐鎮,我跟老魏迴衙鎮住京軍。”


    “我隻叫你倆就是這意思,他們手中沒有兵權,暫不讓他們知道,免得添亂。假如事情比我們想的糟,大局就全看我們三人了!”


    “我和老魏這就迴衙。”


    “先不急,既然做最壞的打算,接下來的情形瞬息萬變,多作一番計劃,免得麵對突發事件自亂手腳。”


    劉瑾令人叫張文冕。


    張文冕見三人如喪考妣,還以為朝臣又有什麽新動作。


    劉瑾將情形大概說一下,他也嚇得許久才迴過神來。


    他看過讓人抄寫的李夢陽那份諫章,俗話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況貴為九五之尊?


    李夢陽諫正德戒絕嬉戲,他是深以為然的,沒想到還真的出事了。


    “相爺和兩位殿爺做最壞的打算是對的,不管皇上有沒有危險,最怕有人趁機作亂,所以不能走露一點風聲。京軍經過皇上親自布置,隻要兩位殿爺小心坐鎮,沒有皇上的禦筆聖旨,任何人不能調動,問題不大。京軍不亂,心懷不軌的人沒有機會作亂。倘若要挾皇上談條件,就比較麻煩了。”


    張文冕知道,皇上被要挾,沒準得學於謙另立皇帝。


    可還不到說這話的時候,他當然不會在口舌上惹禍。


    張永和魏彬分別行動,劉瑾坐鎮府宅。


    除知道真相的人戒備森嚴外,其他人狂歡到五更才歇下來,就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


    天大亮了,劉瑾還沒有一點睡意。


    他叫來管家,詢問晚宴情況。


    “迴相爺,一切井井有條的。”


    “場麵有點過分,你聽到什麽風言風語嗎?”


    “相爺的事誰敢嚼舌頭呢?倒是有人懷疑那年輕公子是皇上,相爺說這可不可笑呢?”


    劉瑾拉下臉喝道:


    “混蛋東西!這是小事嗎?為什麽不早稟報?!萬歲爺勤政愛民,哪有閑功夫嬉戲,這話大逆不道!將傳這話的人全都拿下打殺,一個不留!”


    正德醒來,慢慢想起讓餘姑娘拿住的事。


    他還沒有完全弄明白,就聽到有人說話,猛然意識到他既不在劉瑾府宅,也不在皇宮。


    他睡覺時,沒有人膽敢發出一丁點兒聲息。


    正德嚇得不輕,總算還沉得住氣,沒有驚動正在說話的人。


    他決定摸清情況之前裝睡。


    隻聽見一個男人說:


    “那康狀元也挺逗,從梯子爬上去,站在牆上對錦衣衛大喊大叫,大意是皇上沒有下旨,錦衣衛趁夜捉拿言官,天理何在,國法何在!住在他隔壁的給事中懇求康狀元不要多管閑事,免得惹火上身。一麵不顧自己的安危,向錦衣衛為康狀元求情。不料康狀元一點都不怵。他站在牆頭的樣子,很讓人擔心會跌下來。錦衣衛大概讓他逗樂了,笑說康狀元徒有虛名,是個書呆子,錦衣衛捉人也敢過問。我們也替他捏一把汗,錦衣衛憑密旨捉人,甚至假傳聖旨也是常有的。旁人碰上逃還來不及,他倒往槍口撞。錦衣衛沒有順手拿他倒也僥幸。”


    正德想起讓劉瑾下令捉拿上諫挽留劉健和謝遷的給事中一事,搞不懂他們為何晚上捉人。


    再想到劉瑾私自囚禁李夢陽一事,他對劉瑾就有點不放心了。


    另一個男人說:


    “我們將李解元的血書交給那老頭兒……”


    先前那男人喝住他:


    “老七,不可對康狀元無禮!”


    正德一聽便知是劉六和劉七,他生氣了,因為又想到餘姑娘。


    劉七接著說:


    “是,大哥。康狀元看到李解元血寫的字:對山救我!他不知道李解元讓劉瑾關在私宅裏,沉默許久才說,李空同痛打國舅爺,坐過兩迴牢,刀架在脖子上都不皺眉頭,算得上錚錚鐵漢,這迴怎麽扛不住呢?他迷惑不解,又是沉默許久才接著說,我隻好毀掉名節了,說著眼裏竟冒出淚水,神情十分痛苦。我和大哥都十分欽佩,我們走江湖的人在意名節,沒想到做官的也有這等人。李解元肯定跟他一樣,若非萬不得已,讓他慷慨赴死,他都不會皺眉頭的。當官有這氣節,比我們更難能可貴。”


    “我問他為何要毀掉名節,如果不毀名節能救出李解元,隻要用得著我們兄弟,火裏來水裏去在所不惜。康狀元隻向我們道謝,就不再談論這事了,真是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這時候有一個懶懶的聲音說:


    “你們將這倆當官的誇得天上少有,人間無雙,說完沒有?說完我可就說了。我搜查幾個太監家,很不走運,竟沒有找到一個抱養的孩子。要不要將開這家旅館的小太監拿來嚴刑拷問?”


    正德一聽,竟是趙瘋子。


    “他是皇帝身邊的紅人,你這麽一鬧,可就更難辦了。待餘師妹的恩人醒來,向他了解一些情況,此人連劉瑾和張永都得敬他幾分,照張大哥說可能是個親王。當然,主要是他有俠義心腸。”


    正德不禁一愣,心裏將身邊的小太監過一遍,猜不出是誰。


    他倒是聽出他們拿他當餘師妹的恩人。


    劉七說:“大哥這話我在去狀元府路上一直尋思,覺得也有道理。天理昭昭,此人莫明其妙落在師妹手裏,沒準就是老天要借他的手破懈此案。”


    趙瘋子哈哈一笑。


    “你師妹是小姑娘,捉住個大男人就夠難為她了,她不好意思多看他,何況在夜裏,將他拿來怎能說莫名其妙呢?”


    劉六說:“趙大哥別再爭了,就這麽定了,小哥兒睡了許久,也該起來吃點東西了。”


    趙瘋子笑道:


    “他們油水充足,餓一餓不打緊。”


    劉六過來搖晃正德。


    正德假裝讓他搖醒了,迷迷糊糊伸一個懶腰,才發現肚子餓得咕咕叫,晚上他沒有吃多少東西。


    至於此時身在何處,他本是散漫人,得知旅館是小太監開的,而且劉六認他是餘姑娘的恩人,也就不管置身何處了。


    正德爬起來。


    “睡大半天,肚子餓了,傳膳罷。”


    餘姑娘撇了撇嘴巴,神情很是不屑。


    “哼,還傳膳呢!”


    正德發現說漏了嘴,不禁嚇一跳。


    還好這夥人對宮中不甚了解,沒有往心裏去,正德才放心。


    劉七走出去,一會兒就有夥計端進大盤小盤的菜肴。


    菜做得不很精細,份量卻多得嚇人。


    正德雖說金枝玉葉,但在宮裏頭喜歡跟雞鳴狗盜之流混在一塊兒,講究時鳳肝龍髓,不講究時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匪氣十足的。


    當下也不吭聲,隻顧著狼吞虎咽,一口氣吃個囫圇半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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