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香菱把薛蟠的整個上半身都擦完了,他已經發出輕微的鼾聲睡著了,胳膊無力地垂在玉簟上,深粉紅的嘴唇略微張開,鼻子和嘴一齊唿吸著。


    香菱看到他已經睡了,不由地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隻要薛蟠喝醉酒之後睡著了,那一般是很難醒來的,通常都是一覺睡到大天亮,甚至日上三竿。


    “還好,還好,他睡著了。看來泡腳著實管用,上次也是喝醉酒迴來泡著腳就睡過去了。”香菱心裏想道。


    香菱想著,拿了一塊幹燥的白布,把薛蟠的腳從木盆裏輕輕抬起,擦幹,接著使盡全身的力氣把他的腿搬到坐榻上,又拖著他的頭,給他轉換了位置,讓他可以伸直腿躺下。


    “唉,真是好久沒做活了,進了薛家,雖說自己隻是個妾,可一應粗活都有小丫鬟和婆子們做,自己的力氣也慢慢減退了,如今不過搬了他躺好,便又出汗又粗喘的。”香菱好不容易讓薛蟠躺好,便累得沒力氣了,直接坐在坐榻前麵的腳凳上,緩了一會兒,想道。


    接著,她去了內室的床榻上取來一條淺棕色的絲質薄被,給薛蟠蓋了上去。然後她又收拾好屋內的東西,離開了正房,帶上了門,輕手輕腳的又迴到了東廂房。


    “還是自己的床舒服啊。”香菱脫了衣裙,又換迴睡裙,躺在床上,看著頭頂的水藍色帳幔,想道。


    半夜,薛蟠醒了過來,冷不丁地想不起自己這是在哪裏,慢慢地適應了屋裏的光線後,接著窗外灑進來的白色月光,他才看清楚,自己這是在坐榻上睡著了。


    看著自己身上蓋著的被子,“又是迴東廂房睡了吧。”,薛蟠想道。


    他翻起了身,聞到自己胸膛上淡淡的香草氣息,忍不住嘴角笑了起來。


    “你不陪我,我便去陪你吧。”薛蟠想著,下了坐榻,去內室床榻邊的螺鈿烏木衣櫃裏隨手取了一件絲袍,披在外麵,便穿著室內便鞋出了正室,沿著抄手遊廊去了東廂房。


    “吱呀”地一聲,東廂房的房門響了。


    薛蟠躡手躡腳地走了進來,窗格門外一束柔美的月光流瀉了進來,在木地板上留下一束光影,像是一條銀色的綾緞,這條綾緞轉瞬間又隨著薛蟠關上房門而消失。


    ......


    從綠玉閣迴紅香樓的路上,寶玉想著剛才黛玉妹妹跟自己說的話。


    “哪怕真的像二舅父說的那樣,是閑時解解悶的玩意兒。可這些玩意兒卻是必不可少的呢。


    沒有人是整日整日一刻也不停歇地做舅父眼裏的那些正經事的。


    就算是當今聖上和前幾任聖上,不處理朝政的時候,不也愛玩玩雙陸嗎?清明節祭祖之後,皇上不也和平民百姓一樣,也不免俗,都會在皇家園林裏召來王室貴胄一起打馬球、看鬥雞,或者蹴鞠、捶丸、蕩秋千以排遣憂傷的心緒嘛。


    而且,人總要自己找些樂事做一做,或者寄情琴棋書畫陶冶情操,或者寄情山水排遣抒懷,說起《醉翁亭記》,這還是六一居士閑時遊覽山水所作,雖通篇都是寫山水中與民同樂,讀起來也覺風光秀美,給人以平和寧靜輕鬆之感,但而到底也是借著遊覽山水和寫遊記來抒發排遣自己內心中因被貶謫而揮之不去的煩悶和憂鬱。


    我倒覺得人嘛,也該跟弓一樣,要張弛有度。要是把一張弓拉滿,讓它保持這個狀態一段時間,怕是就變成一張根本就射不了鵠的弓了吧。要是讓人一直處於被拉得緊繃繃的狀態,怕是很容易就會斷了吧。


    所以我倒是覺得,比起你大哥哥,你這樣的性子如果做官,可以走得更長遠一些。


    你大哥哥必定是從小就頗得夫子和舅父的讚賞,一路是聽著誇獎長大的。聽你平日說的,他的性子也必定是正直、剛正不阿的。這樣的人,如果也遇到和六一居士相同的情況,怕是也會出言勸諫。如果聖上不滿了,說貶謫也就貶謫了,到時候他該如何排遣心中的委屈、冤屈呢,還能保存實力、等待重新被起複的時機嗎?我看他這樣的性子,又幾乎沒有任何學業之外的活動,怕是很難從憤懣憂鬱中走出來。


    倒是寶玉哥哥這樣的性子,無論何時,總能找到那麽一兩件事愉悅身心,這樣的人心思一般都不重,很難有什麽事情會壓在心頭,就算旁人說了什麽話,應該也不會太往心裏去。以後,就算宦海沉浮,也必能心態沉穩,健康長壽呢......”


    想著想著,寶玉不知怎麽就走到後園子的河邊了,一隻氣球不知怎麽地還停留在暗綠色的草坪上。


    借著月光,寶玉左腳輕輕一勾,便把球踢了起來,球在頭、肩、胸、腹、膝、足之間輾轉騰挪,就是京中齊雲社的社長跟他比賽單人蹴一鞠,也不一定能比得過他的靈巧。


    “陸公子,等什麽時候你去了京中,我帶著我們的球隊跟你在鞠場裏踢一場,看誰能把氣球踢到鞠室的網裏。”寶玉想著,便輕輕一抬腳,把球踢進遠處兩根竹子中間絡的高約數丈的網洞裏。


    靜謐無聲的月夜裏,氣球擦過絡網的聲音分外清晰。不遠處河麵上浮在水麵上的白毛橙黃色嘴巴的鴨子聽到聲音,抬起了頭來。


    ......


    “小姐,這是溫的一小壺雄黃酒,您看著書喝一點再睡吧。”春纖用木製芙蓉花形的盤子端來了一個青玉壺和一隻小小的青玉酒杯,放在了坐榻上的榻幾上,跟靠在榻上的黛玉說道。


    把寶玉哥哥送走以後,黛玉此時已經沐浴完畢,換了一身淺抹茶綠色的絲質睡裙,披散著頭發,坐在南窗邊的坐榻上看著唐傳奇《鶯鶯傳》。


    幾日前,黛玉剛在父親的內院書房裏看到一本《崔鶯鶯待月西廂記》,覺得很是有趣,跟母親聊起,母親說《西廂記》是以《鶯鶯傳》為藍本改編成的戲曲,黛玉便又去了父親的書房,找出了這本書看。


    本朝男女之別並不似禮教森嚴的別朝,凡事隻在大處著眼,於細枝末節上對於那些泯滅常理和人性的繁文縟節很不以為然。或許是國家繁榮富強,民風開放,官學和私學裏都有了很多女學,一些家族內部的私塾裏,也有男女同席上課的情況。在一貫講究了幾千年的忠孝文化的氛圍裏,也有一部分文人雅士和民眾逐漸形成一種聲音,雖要尊老敬老,但對於為老不尊、倚老賣老、顢頇愚昧的父母尊長則自然不必尊著、敬著。


    《西廂記》在前朝,雖然允許戲曲裏唱,卻是大家不能公然討論的不入流之書,沒有一個人會在公開場合談論它。但在本朝,卻沒有這些說不通的情形,書鋪裏擺著各類傳奇小說、誌怪小說,供人任意挑選。林夫人賈敏也是和女兒差不多年紀的時候看過,如今和女兒談來,既是說有趣的故事,也是跟她講看郎君官人的眼光。


    “隻給我倒小半盅就好了,實在是不慣喝酒。


    或許等我長到母親那麽大了,也能和我未來的官人對酌也說不定,現在,實在是體會不到酒的滋味。”黛玉靠在坡形的湖綠色水草紋的硬質錦緞麵靠墊上,懶懶地跟春纖說道。


    “那剩下的,小姐賞給我和雪雁姐姐吧,這時候喝了,好睡一覺。”春纖雖也就比黛玉大上不到一歲,卻已是懂得了酒的妙處,不冷不熱的天氣,喝一壺氣味清香的溫酒,最是助眠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平行時空的林黛玉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池田環樹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池田環樹並收藏平行時空的林黛玉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