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走馬燈似的,一天天過得飛快,當日心神俱傷的安心也逐漸恢複了往日的神采,心在時間的河流中找到了平靜和安寧,不再偷偷地想念,也不再傻傻地期待,一心撲在自己的店鋪裏,鋪子的生意因為安心獨特的設計風格和經營模式也漸上軌道。婆婆的腿傷在安心和安安的悉心照料下也迅速地康複了,安心得知了婆婆無親無故終日以乞討為生之後,決定留下她幫忙解決她們的一日三餐。而安安則幫忙處理鋪子裏的雜事,有空也會和婆婆一起做飯洗衣,三個人相處得其樂融融,這讓安心覺得仿佛在這個陌生的時空有了親人,生活也變得有滋有味兒起來。

    穆景卿自那晚消失之後,便再沒出現過,這無疑讓安心輕鬆不少,她不希望和他再有任何瓜葛,單是他的身份就讓她有望而卻步的理由,更何況心裏多多少少對他還存在一些恐懼。

    日子就這樣在寧靜的時間河流中有條不紊地流淌著,安心靜靜地倚在門口看著門前落葉紛飛的紅楓樹,才驚覺秋天已經悄然而至。算算,她來到這個時空竟已有四個月之久了,這四個月經曆的事情,是她前世根本連做夢都想不到的,而如今卻真真實實地發生在她身上,她害怕過、彷徨過、逃避過、傷心過,卻不得不習慣著去適應它。終究,前路漫漫啊!攤開手掌接住一片緩緩飄落於身前的楓葉,輕輕歎了口氣,轉身對正低著頭“劈裏啪啦”打著珠算的元黥道:“元黥,今日提早打烊,你去跟大家說一下,早些迴家去吧。”

    今日是中秋節,家家戶戶盼望著吃團圓飯的日子,雖隻是一頓普通的家常便飯,卻意味深遠,足以令遠足的親人銘記於心。元黥抬起頭怔了怔,迴過神來,立刻一臉興奮,雀躍道:“老板真是體恤下屬,我這就去通知他們,保準兒他們高興。”元黥是這個月初安心剛請的賬房先生,雖然年紀輕輕,做事倒是有條不紊、一絲不苟。

    安心微微勾起唇,望著元黥消失的背影,陷入記憶的漩渦裏。前世,母親在世時,每逢中秋佳節,一家人總能聚到一起,吃母親親手做的月餅。母親會將月餅做成各種動物或者花草的模樣,再配上安心和父親喜歡吃的餡,才會滿意地端上桌。而每一次,安心都能看到母親臉上洋溢著溫柔如水的幸福,把月餅捧到安心麵前,笑著對她說:“心心,中秋快樂!”

    安心緩緩地閉上雙眼,心頭發堵,那句“心心,中秋快樂”怕是永遠也聽不到了吧?那溫柔慈愛的眼神她也永遠都看不到了?盡管母親已經離去六年,可每每憶起她還是會令安心忍不住落下淚來,她相信,母親是一輩子都不會被她遺忘的人。

    思緒仿佛被拉得很遠很遠,遠得幾乎令安心以為自己還活在前世,活在父母寵愛的少年時代。驀地,臉上一抹柔軟的觸感將她的思緒打破,她惱怒地睜開眼,想看看到底是哪個不知死活的家夥竟敢打擾她,誰知竟迎上一雙溫柔如鹿般的眼眸,可那雙眸子裏卻有抹像從骨子裏滲透出來的滄桑和心痛,無邊無際的,令看到的人忍不住揣測他到底經曆了什麽。

    雙眸的主人輕輕拭去安心臉頰的眼淚,對她展露笑顏,半晌,才柔聲道:“好久不見!”

    安心怔怔地看著他,伸手輕撫上他的雙眼,喃喃道:“吉誠玄……你發生了什麽事?”

    吉誠玄的雙手一滯,心頭微顫,她懂他,她懂……那麽這幾個月的付出,一切都是值得的。輕輕拿下她柔軟的小手,如獲至寶似的緊握在手心,輕聲道:“都過去了,不提了。眼下……我隻想‘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吉誠玄伸出手指輕輕刮了一下安心的鼻子,微笑著望進她的黑眸,等著她點頭。

    如果在沒有得到那個消息之前,聽到吉誠玄這樣的告白,安心鐵定會毫不猶豫地跟他走,而現在……隻讓她覺得他的笑容是多麽地虛偽,他眼裏的滄桑是多麽地可笑至極,勾了勾唇,手從他掌心不著痕跡地抽離出來,冷嘲道:“將軍這話若是被公主聽到,民女恐怕會背上一個勾引有婦之夫的罪名,還請將軍不要將民女置於如斯境地。”

    吉誠玄聞言,神情驀地一怔,眉頭漸漸緊蹙,心頭有絲疑惑、有絲倉皇,還有有絲後怕,他不敢相信,他日夜思念、時時牽掛,甚至用大義滅親換來的人兒,竟然對他說出如此冷漠的話語,他搖了搖頭,望進安心冷若冰霜的雙眸,囁嚅著:“安心……,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那是哪樣?”安心厲聲嗬斷他的話,輕輕順了口氣,望向吉誠玄,極力克製著發顫的聲音,“好,那我問你,皇上是不是將和宣公主賜婚於你?”

    “安心……,事情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樣的,我是為了你,才……”吉誠玄下意識地抓緊安心的雙臂,慌亂地解釋,卻發現這樣的解釋顯得那麽蒼白無力,竟然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為了我?”安心嘴角浮起嘲弄的笑容,平靜道,“吉誠玄,我安心再不濟也不會和別人分享同一個男人。”

    吉誠玄望著安心決絕的神情,眉頭越蹙越緊,急道:“安心,你聽我說,公主她,她答應和我成親隻是個儀式,她不會幹涉我們之間的事,她說……她放我自由。所以……”

    安心看著眼前的吉誠玄,忽然覺得陌生極了,這是她認識的吉誠玄麽?心底的悲涼一絲絲地泛開,她緩緩地垂下眼瞼,用毫無波瀾的語氣,說道:“所以……你可以讓一個剛嫁給你的人守一輩子活寡麽?”

    “安心……”吉誠玄愕然地看著安心,心底的恐慌越來越濃,濃得連心都忍不住輕顫起來,不,他不要失去她,不要……驀地將安心緊緊地圈在懷裏,低喃道:“我不準你離開我,不準……”

    安心眼中的吉誠玄從來都是瀟灑不羈、威風凜凜,哪曾這般失態、無助、倉惶,心中一軟,任吉誠玄緊抱著她,淚水如決堤的洪水般湧出眼眶,打濕他的肩頭,她何嚐想要離開他,她何嚐不想與他“執子之手,與子偕老”,隻是她絕不會要一份需要犧牲別人的幸福得來的愛情。心疼得一陣陣抽搐,有那麽一刻她真的想就這麽淪陷吧,可是自尊不允許她這麽卑微地活著:“吉誠玄,對不起,如果……如果,來世還能遇見你的話,我一定會成為你的妻子,好不好?”

    “不……如果今生都不能擁有你,何談來世?”吉誠玄像個要糖吃的小孩似的,任性地祈求。

    “你今生的妻子是公主,我最多也隻是……妾,不要……讓我活得那麽卑微,好嗎?”安心推開他的胸膛,抬頭凝進他的雙眸,感覺到抱著她的雙手頓時變得僵硬起來。

    吉誠玄望著那雙清麗的黑眸,心緊蹙成一團,到底是他太自以為是了,原以為解決了父親的阻擾,說服了公主,就能和她長相廝守,誰料人算畢竟不如天算。顫抖著雙唇,緩緩道:“你……這是你真實的想法麽?”

    看到安心鎮定地點頭,心底的痛瞬間湧至四肢百骸,錐心噬骨,眼前這女人從來都是如此的堅決、淡漠、冷靜,即便是對待感情她也能果斷地做出決定,絲毫不拖泥帶水,有時候他甚至覺得她根本不屬於這個世界,她常常帶著清冷地眼神俯視眾人,即使站在人群之中仍覺得她是那樣的孤立獨傲,仿佛所有人都走不進她的內心,他真的很好奇安家到底給她灌輸了怎麽樣的思想,才令她如此特立獨行。吉誠玄閉了閉眼,露出苦澀的微笑,柔聲道:“好……我一定會記得來世之約。”

    “嗯,我等你。”安心揚起唇角,溫柔地望著吉誠玄,心中再無波瀾,也許她真的已經放下了。

    日落西山,暮色四合,一輪明月如晶瑩的玉盤般掛在藍黑的天空中,四周被閃爍的繁星緊蹙著,它仿佛也沾染了人間團聚的喜氣,將珍珠般的星輝愉悅地灑落千家萬戶。安安在門前掛起了今早在集市買的紅燈籠,說這是她家鄉的習俗,代表著團圓、和氣和祝福。安心解決了吉誠玄這件事後,心情難得輕鬆,聽到這類討喜的話語自然喜歡得緊。

    晚飯後,安心搬了桌椅到院子裏,沏了茶,備了糕點,叫上安安、婆婆兩人,賞月,促膝談天。

    “姐姐,這是什麽?”安安一臉驚喜地望著盛在盤子裏的月餅,“和今晚的月亮一樣,那麽圓。”

    安心怔了怔,目光轉向婆婆,同樣也在她臉上看到一絲疑惑,心裏不禁暗忖,難道這平安國連月餅都沒有?隨即笑了笑道:“這叫月餅,我按照月亮的形狀做的。”

    “月餅?”安安拿起一塊月餅,咬了一口,笑道:“好好聽的名字。”又從盤裏拿了一塊塞到婆婆手裏,“婆婆,很好吃,你也嚐嚐。”婆婆笑著接過月餅,輕輕咬下,頓時隻覺滿口清香、甜而不膩,笑著連連點頭。

    安心見兩人對月餅如此喜愛,一時也來了興致,笑著緩緩道:“相傳,月亮上的廣寒宮裏住著一位美貌絕倫的嫦娥仙子,因她偷吃了丈夫後羿的仙丹成仙,故被玉帝禁足,終日在冷冷清清的廣寒宮裏與玉兔相伴,孤獨、冷清、寂寞得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每天最開心的事便是聽廣寒宮外一個叫吳剛的人砍伐桂樹的聲音,她後悔極了,卻無力改變這一切。而每逢到了八月十五家家戶戶大團圓的日子,她對後羿的思念更甚,於是就做了這個成仙之前常做給後羿吃的餅,來紀念和後羿在一起的甜蜜日子,並把它稱做月餅,所以月餅不止寄予了人們希望團圓的美好願望,還代表著思念。”

    安心的聲音輕緩柔美,卻帶著蠱惑人心的悲涼,令聽者的思緒在不經意間隨著她的悲涼被拉得很遠很遠。很久很久,安安和婆婆都沒有迴過神來,仿佛陷入了悲戚的漩渦中無法自拔。

    “姐姐,他們……後來在一起了嗎?”安安沉默了良久終於開口出聲,“如果沒有在一起,月餅豈不是失去了團圓的意義?”

    “呃?”安心怔了怔,沒料到安安會這麽問,一時竟不知怎麽迴答,隻能搪塞道:“安安,這隻是一個傳說……”沒有那麽多後來,況且……相愛的人也不一定要在一起才算是大團圓結局,就像她和吉誠玄,雖然分開了,卻仍舊對彼此懷著一份感激和思念,這並不會影響他們以後的人生,反而會給他們以後的生活增添一份美好的迴憶,這未嚐不是一件好事。

    婆婆伸出手揉揉安安地頭發,朝她綻放溫柔的笑容。

    這天夜裏,安心竟睡著特別踏實香甜,一夜無夢地到了天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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