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初亮,穀中霧未散,蘇長安立在神蠶穀南門前,站得挺直,身形幹脆,額頭上那團“天相鼓包”依舊耀眼,鼻梁與雙頰也沒缺席,誰看誰心疼。


    他手搭在餓霸脖頸處,鼻尖感到一絲潮濕的草香與馬身餘熱。山風穿穀而過,帶起他的發絲與衣角。


    趙四海和錢有道跟在他左右,二人捧著各式禮物往餓霸身上的褡褳裏麵裝,嘴裏還在念叨:


    “我說你這瞎子就別走得這麽瀟灑,能不能裝點不舍出來?”趙四海伸手拽了拽褡褳袋口的繩子。


    “就是,”錢有道接話,“你這一走,把我們兄弟兩丟神蠶穀裏當苦力了,起碼先給咱們商鋪弄個開業剪彩的儀式吧?”


    蘇長安臉上掛著笑:“剪彩不用,我迴頭把你倆名字刻在我的墓碑上,流芳百世。”


    “呸!”


    趙四海作勢要踢他,被餓霸一甩馬尾拍了個正著,整張臉瞬間被露水抹成草紋印花。


    許夜寒站在幾步外,背脊挺拔,眼神清冽。他沒說什麽,隻是伸出手,遞上一枚壓在手心的符玉:“路上若有急事,捏碎便可召我。”


    蘇長安點了點頭,接過。


    他轉向白綾娘子,神色不變,語氣平靜卻帶一分罕有的鄭重:


    “我那份文策——你們要堅持照我說的,一步不落。”


    白綾娘子輕頷首,眼底卻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波瀾。


    “請稍等。”


    她轉身,從身旁侍女手中接過一個紫木長盒,開啟。


    盒中,靜靜躺著一襲月白衣袍,質地輕柔如煙,絲縷之中隱隱浮動星輝,仿佛夜空藏於布上,沉斂而不失靈光。


    “穿上。”


    她語聲平緩,語調無起伏,卻自帶不容置疑的從容。


    蘇長安接過衣袍,指尖觸及那一刻,便有清涼之意順肌而入,直入骨裏。他翻過衣襟細看,織紋密實,縫合綿密,靈絲間似有低微流動之聲。


    “這是我親手所製。”白綾娘子語聲輕頓,“千年靈蠶絲所織,名曰‘月華冰蠶袍’。”


    蘇長安輕輕偏首,並未迴應,卻已動作利落地披上衣袍。


    衣料貼體柔順,有靈氣緩緩滲入,像溫泉拂過內腑。它貼合得幾近天然,好似為他此刻的身形,毫無一絲違和。


    “最後一針,要在你身上完成。”


    白綾娘子從袖中取出銀針與靈絲,眼簾微垂,手腕輕提,拂線入布。


    她下針極穩,衣角輕動之間,銀絲入布那瞬,幾不可察的光痕自蘇長安肩口掠出,流轉一圈後歸於無聲。


    靈絲歸位,袍成認主。


    蘇長安識海一震,一段清晰信息無聲嵌入意識之中:


    【月華冰蠶袍】(上品靈寶)


    【綁定狀態】:已認主(靈縫綁定)


    【專屬特性】:


    一,【月蠶自愈】(被動):當衣袍破損,自動啟動修複機製,需以上品靈石供能。


    二,【適體映心】(被動):可隨宿主體型調整生長,真氣溫養後貼合精密。


    三,【月華遁光】(主動·冷卻12個時辰):三息之內隱遁入光流,一分鍾不可鎖定,激活時消耗真氣上限20%。


    衣袍雖輕,分量卻實。


    蘇長安低頭看著這件靈寶級衣袍,心頭泛起複雜。


    他能猜到,這一切,多半是因為那本文策。


    她們大概看不懂裏麵的那些分析、推理、甚至那些流程圖,但越是不懂,就越容易把希望寄托進去。


    畢竟千年來的方法全試過了,全是死路。


    失敗成了常態,“盲選”博一次的思想早已不再奢望,恰恰是這完全不一樣的方式,激起她們的希望。


    她們不是信他,而是信“新”的可能。


    白綾娘子是他的救命恩人,如今又把這等寶物交到他手上,他一句“謝謝”卻卡在喉頭,沒說。


    不是不懂禮貌,而是說不出口。


    這個字和命比,還是太輕了!蘇長安得用命來換,不是一條命,是一群人的命!


    “我會迴來的”蘇長安沉聲說道:


    白綾娘子目光落在他懷中的月華冰蠶袍上,忽而語氣一轉:


    “這件衣服,有一個缺點。”


    蘇長安眉心輕跳,語氣頓住:“……什麽缺點?”


    她抬眸,神色淡定:


    “太好看了,太招眼。”


    蘇長安怔了一下,嘴角卻慢慢勾了起來,低笑一聲:


    “我這張臉已經招搖到極致,”帶著一絲調侃,“這衣服不一定能搶得過這風頭。”


    白綾娘子沒有迴話,隻是輕輕頷首,那雙不染塵埃的眸子裏藏著一層輕柔而堅定的光。


    明月仙子立在幾步之外,姿態冷傲,絕美依舊,隻是鳳眼微攏,看著蘇長安身邊的餓霸,眼角不受控製地抽動了一下。


    她身後的穀女上前一步,小聲提醒:“穀主,那匹馬……真不是我們喂瘦的。”


    明月仙子咬著後槽牙沒吭聲,腦中浮現這些日子被餓霸禍害得雞飛狗跳的馬廄景象。


    ——搶精料,把其他馬逼到集體節食,搶草棚、踹馬棚,簡直就是馬中無賴。


    礙於是蘇長安的馬匹,她甚至還特地詢問過這匹馬的飲食,從一天三頓到無限加餐,最後發展到女兒穀開小灶、單獨供料,連靈獸都沒這待遇。


    可這馬就是不長肉。身板倒是抽條了不少,腿長了,脖子硬了,連鬃毛都稍微好看了些,就是整匹看上去……廋得像條加長版的柳條,整個肋骨全部裸露在外,瘦的慘不忍睹。


    她收迴視線,隻暗自祈禱:幸好他眼睛瞎了,否則還以為我們虐待了。


    蘇長安確實沒看見餓霸“修長升級版”的新造型,但他的神識已經覺察到,這馬身上骨架高了半尺,氣息更加沉穩,走路還帶風。


    “多謝穀主照看。”他拍了拍餓霸的脖子,感激一句。


    “嗯?”明月仙子美目轉了個圈,輕咳了一聲,“那是自然。”


    蘇長安揚起嘴角:“等我眼睛好了,再帶它迴來謝您。”


    明月仙子神情一滯,抿唇點頭。


    蘇長安拂了拂衣角,指尖掠過那一縷冰絲般柔滑的紋路,片刻沉吟後側頭喚了一聲:


    “有道,過來。”


    錢有道聞聲走近,腳步帶風,神情一派殷勤:“兄弟,吩咐。”


    蘇長安抬手撫過衣角,指腹在那片冰絲紋路上停了片刻,語氣淡定:“我能感覺到你這衣裳樣子不錯,但還差點氣派。你要讓這衣服做到最好的品質,不計成本,我們將來的鋪子,主打兩個字——貴、更貴。”


    他抬指腹摩挲衣襟下方一個花紋:“你馬上弄出兩種花紋,一個簡,一個繁,簡易的要繡在衣角處或在左胸,或在後頸,給人記得住、認得清。”


    錢有道眼神動了動,眼珠靈活得跟算盤珠似的:“那繁的呢?”


    “麵料。”蘇長安語氣悠揚,“用複雜的紋路織成布基,隻此一家,別人想仿都仿不出。貴氣要從裏透到麵,不管洗多少次還能刺痛別人的眼。”


    他語聲一頓,低頭靠近,壓低語調:“另外,把神蠶穀與女兒村的標識花紋一並繡進去,藏得巧一點,不露痕跡。然後立刻去官府備案,登記樣式,掛號上策。誰要敢模仿,直接告他。”


    錢有道眼神瞬間亮了,像看到了十萬金票,拇指豎得筆直:“這一手,既是名,也是勢,走得極正,藏得極深,高,實在是高。”


    蘇長安點頭:“以後誰是貴人?看他穿不穿我們的衣裳。沒穿的——連座席都不配上。”


    錢有道眨眼一笑,神情一派得意:“兄弟放心,我錢莊雖小,但賬房管得明,做起布行來也是要砸金字招牌的。‘蘇家服飾’,將來要想上廟堂、入青樓,走哪兒都得穿上一件才像個人物。”


    蘇長安非常滿意,手臂一揚拍了他肩膀一下,讚賞道:“非常好,你這口才要上了朝堂,能把皇帝給講辭職。”


    “我這不也是被你帶出來的嘛。”錢有道一邊笑一邊感慨,“你現在穿著這件衣裳出門——十丈之內,凡人定睛,修士偏頭,連路邊拴著的馬都要抬頭跟你爭個光景。”。”


    蘇長安一臉黑線:“狗嘴吐不出象牙?”


    他話音未落,翻身上馬。


    餓霸後蹄一蹬,馬蹄踏響石階,節奏清脆如鼓。


    趙四海遠遠在後頭吼了一句:“哎!蘇長安,你可別撞樹了!”


    蘇長安聲音穿風而來,輕鬆迴道:“我騎的是餓霸——真要撞,先癟的是它。”


    餓霸歡快的腳步頓時稍微收斂了一些。


    錢有道在後頭一邊笑一邊嘟囔:“別把你兒子忘了啊,百日酒我們等著蹭席!”


    一人一馬越過穀口,朝著晨霧深處走遠,餓霸揚頭,發出一聲帶勁的響鼻,


    明月仙子望著那道背影,捂著高聳,深深歎了口氣。


    “…… 還好這馬沒有倒在穀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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