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張清華鳳藻宮中,蕭玥聽韓朗說著“蕭玥,你我之事從此便不再提”,竟接著話鋒一轉,說起她是受害人的國宴迷藥案情——


    哎,張清華沒說錯,假以時日,韓子期本是宰輔之才啊。


    當斷則斷,這份磊落氣度,實是令人心折。


    或許假以時日,他年少時的心結舒解,娶了那才貌雙全的杜家小姐,也是神仙眷侶、現世安穩的大好人生。


    哎,且隨緣吧。


    二人都不是糾結之人,便一同出去。


    剛出了鳳藻宮外殿,便看見恆王葉九站在殿門口,顯是等候已久。


    恩,這家夥定然是從他的蕙姑姑那裏聽說了什麽,看見蕭、韓二人一同走來,竟沒有往日的忿忿不平——


    蕭玥:這家夥還成天嚷嚷宮裏沒人喜歡他?!他蕙姑姑對他好到沒話說!


    等蕭、韓二人走近了,這小九還得意洋洋地瞪了韓子期一眼!


    是的,小九在此等著,除了宣誓主權,還想讓他的玥知道,查案,他也會的!


    國宴迷藥案,他查出一些線索!


    蕭玥:那,行叭。一起。


    於是二人變三人,出宮之時,又在宮門外看見她三哥。


    恩,三人變四人。


    蕭玥:所以去哪兒說話呢?


    木三:我在義正坊有所小宅子,可以去那兒。


    蕭玥:咦,哥看不出你這麽有錢!


    木三:我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


    想著,你以後若是想要接著去點刑司任職,


    買個離你當職的地方近點的院子,方便些麽!


    葉九:玥,這院子不好!太小了!你等著,我給你買個更大的!


    蕭玥,橫他一眼:行了!說正事別bb!


    要不是你說查到線索,我就不應該帶你來!


    四人坐定,院中的男仆烹一壺茶,他們便說起國宴迷藥案情。


    韓朗:現在有二條線索,都著眼在小宮女身上。


    第一位小宮女,那名叫香蘭的,為蕭玥獻上雀舌清茶,後中毒身亡。


    他命仵作查驗,那小宮女所中毒藥,為“春鴆”,為宮中秘藥。


    第二位小宮女,事發後帶著杜琳琅前去秀蘭苑,想利用杜琳琅作為“發現蕭玥與人苟合”的第一見證人。


    先說第一個。


    這香蘭自幼入宮,宮外已無親眷。而她本人因性子孤僻柔弱,宮中也並無交好之友。


    不過,與她同住一室的一名宮女卻說,


    近月來,見她頗有幾分喜色,問她,說是有位同鄉姑姑,對她很是親近。


    這同鄉姑姑是誰?


    卻是問遍香蘭周遭,無一人得知。


    韓朗看向蕭玥:“無論這名叫小香蘭的小宮女是棋子,或隻是被滅口,這位同鄉姑姑,都大有可疑。


    我已安排在宮中排查,


    務必找出這同鄉姑姑。


    因宮中25—40歲的宮女眾多,且分散於各個宮室,


    點刑司會同內官排查,也有些難度。


    不過,我想著,等把這些人找齊,總要做點什麽文章,盡快縮小嫌疑犯的範圍才是。我想了一法,可與你商討一二。”


    韓朗接著說:


    第二名帶路小宮女。


    據杜琳琅迴憶,她跟著那小宮女去秀蘭苑蕭玥的房間,開門見到那侍衛屍體,那小宮女脫口一句:“怎會如此?”


    杜琳琅說,當時那小宮女神色,竟是震驚大於驚慌。


    帶路小宮女今晨已上吊自盡!


    仵作發現其鞋底有新刷紅漆!


    “我今日一早便去了內侍省查問,這數日內共有三處宮室門廊新刷了桐油紅漆。


    一為徐充容與馬德妃居住的賢德宮(馬德妃宮室先刷,與她同居一宮的徐充容宮室後刷),


    二為張賢妃的棲鳳殿,


    這最後一位,便是金淑妃的落霞宮。”


    金淑妃,“金牡丹”一案中疑罪從無的、金頌柏的嫡姐!


    韓朗:“玥,第一名小宮女的線索尚且未明;


    第二名小宮女卻直指金淑妃!


    我早說過,金頌柏此人心思深沉,他未必不防著你有朝一日成為‘恆王妃’,再重啟‘金牡丹’一案!”


    韓朗“恆王妃”三字出口,四人各有反應、各具心思!


    哎,案情要緊,就不多說了!


    隻聽韓朗接著說下去!


    除了金淑妃,徐充容也有可疑。經查,徐充容昔日曾與先皇當年的王貴妃有舊。(王貴妃,葉三之母妃)。


    是葉三心懷不忿,再次報複麽?名為報複蕭玥,實為報複葉九、葉二?


    動機也不能說是沒有——


    蕭玥插一句:“葉三雖有動機,但不會出此宮中女子才會使出的手段。”略一思索,看一看她哥,“之前我和我哥見過言子夜——


    我總覺得,言子夜似是想要拉攏於我。


    葉三既和言子夜捆綁在一條船上,多半不會自作主張。”


    恩。韓朗點頭。


    “玥,我在想,那主使之人要你國宴之上與人苟合、身敗名裂,


    要麽是和你有著深切牽絆之人;


    要麽,是像金淑妃這類,要先下手為強!將一切可能扼殺於搖籃之中!”


    二)


    韓朗提及金淑妃,九殿下想舉手!


    是的,他有話說!


    九殿下:“玥!我正要說!我去查了那死掉侍衛,在他房中搜出銀票珠寶!有一張銀票正是來自金淑妃金家!


    我本來也有點懷疑,這麽明顯,是不是有人故意栽髒!


    但又有和這侍衛素來交好的人說,這人平日裏就愛財,隻怕這些財物是平素積存下來的,也未可知!


    可是我想,這也不對!


    這狗東西都要冒死在宮中陷害重臣之女了,


    怎麽可能不早早把這些財物轉移?


    所以應該還是栽髒!


    好把我們搞糊塗!


    不過,宮中的事到底也難說!


    如果我皇帝二哥想認這些‘證據’,倒也是夠了!”


    蕭、韓、木三人,聽這九殿下一通叭叭輸出,言語裏拚命顯擺他自家如何“睿智”——就行叭。你高興就好。


    不過,“睿智”的九殿下最後那句,“如果我皇帝二哥想認這些‘證據’,倒也是夠了!”倒是給韓、蕭二人提了個醒!


    恩!下手的人既出自宮中,自然,這證據就不是給他們這些“臣子”看的!這說得過去!


    然後九殿下還沒說完!他還有話說!


    “玥,想到這一點,我還是請蕙姑姑去落霞宮走了一趟!”


    啊?去做啥?


    去問那金淑妃!她有沒有幫著他弟弟搞事!


    韓、蕭、木三人愣住!


    就聽九殿下說:“那女人賭咒發誓說她沒有!她不是!她是瘋了才跑去害一個素不相識的木二小姐!”


    韓、蕭、木三人:有點懵!


    九殿下看一眼他們的表情,有點不滿:


    怎麽了?你們不相信我蕙姑姑?!


    給你們說,蕙姑姑當年可是幫我皇祖母坐穩位子的人!


    小時候我二哥都有點怕她!


    你們別看她現在看著溫柔善良好說話!


    恩!我們信!


    韓、蕭、木三人:交換目光!果然有些事吧,隻有交給葉九這種“宮裏的孩子”,才辦得成!


    於是蕭玥開口:“我也覺得不是金淑妃。”


    九殿下驕傲臉!看!我玥也覺得我說得對!


    蕭玥,看了看三人:


    “其實吧,從我傻裏叭唧喝下那杯加了料的雀舌開始,


    我就知道,背後那人是誰了。


    這樣吧,子期,你那邊的排查還沒有結果。我雖有直覺,但我們點刑司辦案,總得講究證據。


    所以,我們先一起去一個地方,我再來說說我的直覺。”


    三)


    去哪兒呢?


    西山了塵庵。


    了塵庵中。了因師太。


    了因師太沒想到他們四人再來,竟是問起當年木千玥被拐之前,木家大小姐木千瑜。


    了因師太說起,這位木大小姐自幼冰雪聰明,十分討人喜愛。其父、其母先後去世,她更加乖巧懂事,令人心疼。


    她家小姐、陳夫人後來生下木千玥,木大小姐對這位小堂妹,也是十分憐愛。


    木二小姐生來右肩便有一個月牙胎記,奶娘丫環們有時說起,說這渾身奶香、右肩月牙的小女娃,真是玉雪可愛,長大必定是木府明珠。


    木二小姐被拐那日,木大小姐在房中繡花,並未出門,連花園都沒去;


    蕭玥讓了因師太再說些木大小姐舊事。


    多小的事都可以,今日他們有時間,了因師太慢慢想,不急。


    迴憶半晌,了因師太忽然想起一事,說道:


    “千瑜小姐6歲半,將將7歲那年,我有一日去給千瑜小姐送花樣。


    那日正值午時飯後,她房中的小丫環打瞌睡,我又聽得內間隱有痛唿之聲,


    怕千瑜小姐出事,便未經通報,徑直走了進去!


    隻見千瑜小姐坐在房中,正用繡花針刺著自己左肩,鮮血瞬間湧出!


    當時我十分驚訝,便立時給千瑜小姐止血,問她為何這樣?


    千瑜小姐便說,她看著千玥小堂妹的胎記十分羨慕,便想自己也刺一個。


    千瑜小姐不讓我給她二伯母提起,說怕伯母和祖母責罵;


    我想著她不過是小孩子心性,一時衝動,便答應了她,


    後來,便漸漸忘了此事。”


    了因師太也是在紅塵中打過幾個滾之人,思及此往事,心知不妥。


    此時,木三哥也開口,提及他對蕭玥說過的,木大小姐跟隨他去往鄉下莊子探望二伯母,下車時那一閃而過的眼中快意——


    了因師太,有些懵:“千瑜小姐。。。可婉茵小姐憐她身世,對她關懷備至,和親女也無甚差別啊。。。她為何。。。”


    看一眼木三公子:“就說你們兄弟三人,也對她愛護有加。。。說是堂妹,府裏自來和睦,你們對她,和親妹子並無不同啊。。。”


    蕭玥:“或許就是木二小姐的母親和兄長對她太好了。”


    “因為太好,好到木二小姐出生後,她覺得這份愛護便打了折。。。她想要更多,而不得。。。得不到麽,幹脆便出手毀了吧。。。”


    “可是。。。可是你是幼女,又是親生女兒,親妹子,就算家中人對你好點,她是姐姐啊。。。為何。。。”


    了因師太喃喃自語。


    她不明白。


    是的,當年的她心軟良善,連心如蛇蠍的朱萍,她都念著一同長大的情份,開口為其求情——


    她的婉茵小姐待她親厚,她也自知本分,從不逾越;對婉茵小姐,她一直念著小姐對她這個小丫環的種種好處。


    了因師太,是那個時代、或者說,幾千年來,所有心軟良善女子的樣本和縮影。


    她們以己度人,最能共情,甚至惡如朱萍,她們都能念出惡中的一點點好。


    (朱萍和她是同鄉,一同被賣,再一起被賣入陳府。


    朱萍曾是她在茫茫無措中的、一個認識的、溫暖的伴。)


    所以了因師太對木大小姐的所為,深感困惑——


    何必明白?何必理解?


    還是那句話,有的時候,人和人之間,隔著物種。


    蕭玥看看在座諸人,開口說起她為何一喝下那加了料的茶,便知是“她”。


    四)


    “其實,那杯茶,已經講明很多線索了。


    你們都知道,我雖自幼被拐、經曆困苦,但對於‘吃喝’一道,卻是頗為‘講究’——


    倒也不是非珍饈不吃,隻是更注重色、香、味。


    我也不挑食,隻不過好的,就多吃;不好吃的,就少吃,或者,不吃。


    所以那杯茶能讓我舉杯飲盡,


    我雖然犯了傻,


    但,並沒有想像中那麽傻——


    下藥那人手法精妙,迷藥的比例、下藥的時辰都掌握得恰到好處。


    要讓我舉杯飲盡,


    她至少要做到二點。


    其一:精準的下藥比例。


    藥粉溶入茶水中,能被掩去藥色、藥味的同時,還能快速起效;


    其二:同樣精準的下藥時辰。


    喝茶的人都知道,茶湯瀝出,至多1炷香的時辰,便失其鮮本之味,茶湯亦會變色。


    那名叫小香蘭的小宮女從在茶水間以滾水泡茶,再將茶湯瀝出,送至我的房間,距離不過三五十步,時間不過半炷香——


    這人要下藥至茶湯中,隻有在茶水間,在她即將把茶湯送至我房間之前,趁其不備,閃電下手。


    能做到這一步,非她熟悉、且不設防的人不能為之。


    而唯有做到以上二點,


    那茶送至我的房間,才能確保我拿起入口時不覺有異、一口飲盡!


    我出身有‘拐點’,卻依舊口味刁鑽——


    此事若要打聽,那位金淑妃和金頌柏倒也不是不能做到。


    然而,能在我口味刁鑽之上,更精準定位到對茶的口味。如此了解我,


    除了我身邊的蕭煙兒,還有木府木二小姐的一、二個小丫環能做到。


    朱萍曾混到王幹娘身邊,王幹娘自然是了解我的口味的,我迴木府後,有些事情她也能從蕭煙兒口中知道一二;


    我房中的小丫環麽,木大小姐雖然和我在府中相處十分短暫,


    但她在府中經營多年,想來也有幾個人手留下。


    所以,將這所有的點都能接觸到,並利用之,


    僅她一人而已。


    所以,我才說,就是那一杯茶本身,


    已向我說明了背後主使之人。”


    韓朗:“恩,我聽說你中招,也覺得微微詫異。所以我才命人排查那個香蘭的‘姑姑’。”


    看蕭玥略有尷尬,韓少司再補一句:“玥,你無須自責,畢竟以有心算無心,防不勝防。”


    木三哥:嗬,這妹子就是容易飄麽!也該她吃個教訓!


    九殿下:哎,我玥說什麽不重要!我就是喜歡聽!


    事已畢,四人返程。


    返程至青龍門,便遇上周鐵派來通知他們的人。


    來人說排查結果已出!三百多名25—40歲的宮女,已縮小至9人!其中一人,尤為可疑!


    韓少司派周鐵是怎麽排查的呢?


    一, 分批集中這三百餘名宮女,問她們,認不認得那名內務司中毒身死的小宮女香蘭?


    其中,13人說認得;17人說有點印象。其餘眾人均說不認得,不知道。


    二, 假以宮中請來做法事的法師之口,說這小宮女無辜橫死,須超渡;


    故,令這批宮女均在香蘭屍身前走上一遭,也算“送她一程”。


    三, 宮女“送香蘭一程”時,點刑司資深老吏暗中觀察眾人神色。


    共有9人神色可疑!其中一人為最!


    你道為何可疑呢?


    隻因那被香燭圍繞的“香蘭屍身”,並非香蘭!


    而是此案中另一名身死的小宮女!


    而那名小宮女,身高比香蘭高,超過10厘米!幾近15厘米!


    這批宮女中,13人說認得香蘭的,有8人麵露驚詫!


    是的!她們看出這身高不對!


    17個說有點印象的人中,無一人有異色。


    畢竟隻是一個見過幾麵、打過幾迴交道的小宮女,


    那屍身又以白布蒙著頭,誰還記得她是高還是矮呢?


    認出屍身不是香蘭的9人中,最為可疑的那人,自然是先一輪詢問中,聲稱自己並不認識香蘭的人!


    那人名叫司蓉,禦膳房雜役宮女!


    藥食同源!這司姑姑十有九成便是下藥之人!


    看來這位手藝人姑姑技藝雖然精湛,但顯然不是經常作案啊,所以沒能逃過點刑司的排查!


    思及此,蕭玥看一眼韓少司,心道,少司美人,幹得好!不愧是你!


    然而等他們一行入了宮,在隔間見到那位司姑姑——


    蕭玥有點傻眼!


    無它!這位司姑姑和已身死的香蘭一樣,個子不高!


    同樣長得溫和無害,不誇張地說,小香蘭若是不死,


    二十年後,就應該是眼前這位司姑姑的樣子!


    一樣的看似溫和,卻性子孤僻,不好接近,用種花家的說法,淡淡的“活人微死感”!


    完蛋!蕭玥暗歎,這樣的手藝人姑姑,她那位大堂姐,顯然用了別的法子來收買!


    這就不是錢能指使的手藝人!


    要讓司姑姑指證木婕妤!很難!


    “囚徒困境”!


    蕭玥忍不住瞪了身邊那隻叫阿恆的大貓!


    要不是這家夥動作太快,把那侍衛“喀喳”擰斷脖子!


    讓一個名利熏心的侍衛吐口,


    總比一個“活人微死感”的手藝人姑姑來得容易!


    哎!怎麽就讓她遇上“囚徒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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