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話說點刑司上演菜雞互啄,兔猻小哥瘋起來連少司大人的麵子也不給,韓朗正想武力鎮壓。


    忽聽一老者聲音響起,不怒自威:


    “這是做甚?點刑司何時成了菜市場?!都給老夫住手!”


    秦大人(吃瓜來了)駕到!


    冷眼看兔猻:“楊賦之,一點小事心浮氣躁!眼中隻見功名!若他日為官,何以鐵肩擔道義?”


    冷眼看會元:“趙愷之,殿試在即,不在家備考,跑來此地胡鬧?莫不是以為狀元非你莫屬?”


    會元夫人、江家嫡長女江夕照上前施禮:“老大人見諒,是小女子勸夫君來此,都是自家親戚,看可否幫忙一二。”


    是的,他們兩家也算親戚。兩朝百餘年下來,盛京親貴世家圈大多沾親帶故。


    趙家共三子,趙愷之是老幺,江夕照的婆家二嫂姓楊。


    蕭玥為秦大人搬來坐椅。


    秦大人撫須:“此事老夫已聽坐忘居士說了。都莫急,聽老夫說。”


    坐忘居士是哪個?


    恩,秦大人的富鄰之一,比秦大人小10歲,今年四十有六。盛京“天雨流芳”書畫茶樓老板。


    秦大人30歲中進士,坐忘居士姓範名遙,24歲中舉人,考了16年進士,最後一次落榜時在看榜現場吐一口血,迴家第二日作一小文,文曰:


    科舉之路,不知不覺,餘已行近40年。


    7歲進學,20歲中秀才,24中舉人,本以為3年內可中進士,未料落榜已16年。


    16年科舉獨木橋寂寂,餘最愛之坐忘峰寥寥,書齋窗前,冷月無聲。


    驀然迴首,16年前,前庭院中,那株餘手植之梧桐,如今已亭亭如蓋!


    昨日日間餘當場吐血,疑命不久矣;


    半夜子時,雨疏風驟,疏雨滴梧桐,尤似幽冥悲泣!


    餘悚然四顧,垂死病中驚坐起!白發生!竟無語凝噎!


    今餘大徹大悟,何須執著!何必執著!


    餘立意創立“天雨流芳”,好教天下人得知,世間大道非科舉一途。心中有道,足矣。


    此小文名《人間四月天·病中劄記》。


    此文一出,立成東越小品文之濫觴!名揚盛京!


    範舉人為自己取號“坐忘居士”,於6年前創辦“天雨流芳”書畫茶樓,為東越讀書人(老百姓也捧場)到盛京必打卡之地!


    當然,也是秦大人致仕之後的常打卡之地。


    (秦大人打卡地主要有五:去法門寺聽空見老和尚忽悠人;


    去更近的靈光寺蹭空性主持的一等素齋。上午去,就能蹭2頓。三等素齋都要100文,一等要500文。秦大人覺得自己不掙錢但能省錢,棒棒噠!


    第三,去“天雨流芳”書畫茶樓啦。蹭茶蹭飯蹭看話本蹭聽說書!


    一蹭就6年!從開業蹭到今天!坐忘居士從不嫌他!


    秦大人覺得自己前五十年刷的人品值,也棒棒噠!


    第四:刑部。第五:點刑司。)


    哎哎,又歪樓了——隻聽秦大人撫須說道,都莫急,聽他一一說來。


    秦大人表示,他老人家前五十年刷的人品值就沒白刷!他老人家官場20年刷的老油條值也沒白刷!


    什麽要禮部尚書和太子共同允可方能查閱朱卷?


    那是官方說法!


    “有老夫作保,禮部願作特例處理。爾等小輩且都隨老夫,去禮部走上一遭。”


    哎哎,您老v5!孩兒們就這跟上!


    二)


    一行人到禮部調出楊賦之的朱卷。


    這一看麽,兔猻小哥整個人像被雷劈過!!


    “這,這,這不可能!我怎會寫這違禁字詞!我我,我怎會寫這違禁字詞!”


    兔猻小哥雙手捧著自己的會試朱卷,手抖成帕金森——


    然後,上官澤看過;


    蕭玥和韓朗看過;


    秦大人看了半晌。


    秦大人:“此事果真有些蹊蹺。”看向韓蕭二人:“點刑司近來可有精通裝裱之人?”


    是的,若排除抄錄朱卷的人陷害(抄朱卷的抄錄組多為童生、秀才組成,經開國陳姐姐肅清考風後,基本沒人願意為些許金銀賠上全家了。


    你說“些許”金銀數額可以很大?案發可是死罪,再多的錢也沒命花啊。),


    楊賦之本人也不會寫錯。


    (確實,你很難相信一個都敢把大三元當成囊中之物的學神會犯這種低級錯誤),


    那麽就一個可能:


    有人手段了得,


    在“收朱卷——收集朱卷——統計——再一一分發給抄錄組”的短暫過程中,


    用“老手藝人工具包”,以巧奪天工的神乎其技,做到以下三點:


    一:截下楊賦之一小段策論!


    (此點要求手藝人除手藝外,還需具有一定文化素養。不然根本無從下手!


    何為違禁字詞?犯皇帝名諱是其中之最!一逮一個準!


    然,要搞一個學神,這“禁”你不能搞得太生硬!


    你得快速通讀一遍他的策論,然後找一個看似寫得走神時、才會犯的禁!)


    二:現場自己改動那個字詞!


    (此點要求手藝人除裝裱專業技術外,還得特麽能仿一手和楊賦之八成像的字!


    好在楊賦之是寫得一手好詩,不是寫得一手好字!


    他的字固然也不錯,卻是標準的館閣體,比較好仿。


    要是楊賦之有半點像他大哥,寫一手漂亮的行書,你想仿他的某一兩個字?


    嗬嗬,別做夢了。人家書法大師一勾一點都有靈魂的好不啦;


    不用太專業的書法大師鑒定,半桶水的吃瓜群眾都一眼能看出。)


    三:完成以上兩點。


    這位手藝人再用自家專業技術,把改動的那一小段朱卷,完美裝裱在楊賦之的朱卷上。


    一小段改的朱卷+原本的朱卷,渾然天成。這,就是咱東越裝裱老手藝人的絕活兒!!


    在這個過程中,手藝人以超高+超穩的手速快速作案;


    放他進來、幫他找地方、完了把朱卷放迴去,這個打配合的人也得相當專業!


    不然這活兒他們搞不了!


    就這手法,這心態!莫名就有種諜戰的感覺!


    哎我去!


    如果這是真相,這手藝人,這活兒做得,別的不說,那叫一個漂亮!


    技術含量高、畫麵節奏感已拉滿!


    但,這樣的漂亮活兒,它特麽,是真實存在、能完美作案的嗎?


    蕭玥真的,覺得,這活兒吧,不是沒可能;是,玄。


    那邊韓朗迴答:“迴大人,並無。”


    秦大人又看蕭玥:“蕭丫頭,你不是頗通雜學,你能看出點什麽?”


    哎秦老大人,你蕭丫頭全身上下最硬、最花花的就是一張嘴。


    啥雜學啊,就是瓜田裏蹲久了,能叭叭一點。


    這術業有專攻,哪個衰仔能搞出這麽漂亮的精細活兒啊。。。


    我看得出個p!你叫我看兔猻小哥那密密麻麻的策論,我都有幾個字不認識!


    看一眼就眼花!就沒法通讀!


    這些學神,搞的典故我不知!寫的深奧詞藻我不明!


    學神都特麽不做人!


    秦大人卻是把楊賦之那份朱卷又看了一遍,歎道:


    “唉,可惜了。賦之小友這篇策論,讀來確有金石之聲。


    想老夫當年隻名列二甲二百開外,寫的策論也是粗陋不堪。


    果然這世間能擠進一甲的,都非凡品。”


    唉唉。老夫也是學渣啊。


    什麽?!您是學渣?


    秦·窮得隻剩天雨坊三進祖宅·執中大人!


    您一把年紀,就莫搞凡爾賽!


    您一個擠進二甲的二榜進士,東越全國破萬考生前300名!


    這特麽不是211,這是985啊!!!985啊!!!


    你說你是學渣?


    蕭玥就很不服!


    想起種花家一個學神也搞凡爾賽在那裏公開叭叭:


    “哎,那個誰,就上個985,為啥還要保送啊?


    我覺著,考個全國狀元是有點難,考個省狀元、市狀元還是容易的嘛。。。”


    不服!且恨!


    你們學神不做人!


    後來蕭玥他們局裏還分來過一個985裏數一數二的tsinghua university學生,


    那哥們兒也假假地說:“還好啦,我們班裏好幾個省狀元,我算是最差的。”


    是的,最差。當年他們市(就一個小市啦)、市狀元。


    當時局裏的吃瓜眾猹猹:


    不服!且恨!


    學神不做人!學霸也不做人!我們渣渣——不活啦!


    隻聽三流學霸(是的,秦大人覺得相比後輩韓小子的二甲前十,自家的成績拿不出手,算三流)秦大人再說:


    這樣,他老人家的好友坐忘居士是裝裱高手。


    不過居士去法門寺賞花兼聽空見大師說法(忽悠)去了,要明日方歸。


    等居士明日到了,大夥兒再去點刑司探查這朱卷是否被“老手藝人”禍禍了。


    現在麽,都散了都散了。


    三)


    眾人散去。秦、蕭、韓三人,點刑司老青二代一起迴司裏,再開了個小會。


    點刑司後院裏,三人喝著蕭煙兒送來的茶點。


    (是的,蕭玥帶信,蕭煙兒已迴司裏。還帶著一丟丟恆王府裏捎迴的小行李。)


    秦大人:


    “老夫觀那楊賦之,應不是疏忽之人。而那有動機的嫌疑人、今科會元,也不似宵小之人。


    若真是裝裱作案,這手藝活兒就像蕭丫頭所說,堪稱完美。”


    韓少司:“小子也覺得那趙愷之不是作案之人。


    我雖未與之交往,但觀其氣度,當非背後出手之人。


    就如同今日金殿之上的西昌質子言子夜,雖為狡詐小人,卻氣度不凡,也算是真小人了。”


    蕭玥:哎,說起那言子夜,現在茶話會時間,就容我多叭叭兩句。


    我覺得吧,這家夥小時候一定深受他死鬼皇帝爹的寵愛,


    這家夥一臉“不服你來打老子啊”、“這口氣老子忍了!有本事就把老子搞死!


    不搞死老子就來日方長!”的囂張,


    一看就是小時候不缺愛的崽子!缺愛的娃兒長不成這樣!


    是的。某隻猹玥也是缺銀子缺老公就是不缺愛的崽。


    話說猹玥小時候被蕭爹揍,覺得自家是充話費送的,


    跑去找蕭小姑(小表妹元蓁她媽)訴苦,說她爹多半不是親的。


    當時蕭小姑冷笑:


    嗬,你個瓜娃子敢說你爹不愛你?從你一出生你小姑就失寵,本來老子才是你爹最愛的幺妹兒!


    就你這個成天叭叭的討打樣,你說你爹不愛你?


    滾滾滾,莫得了便宜還賣乖!


    猹玥本來還想蹭一碗臊子麵,被蕭小姑無情趕走!


    猹玥:當爹的把女兒當兒子打!


    當姑的和侄女爭寵!


    行,不愧是你們!蕭家兄妹!


    猹玥的“缺愛論”深得秦大人讚許,撫須微笑:


    “恩,此言不錯。老夫少時也是成天‘叭叭’,十分討打——


    丫頭這說法新鮮有趣,老夫也要學著點你們小輩的新詞兒——


    如此說來,老夫小時候也是不缺愛的娃咯。”


    一邊默默喝茶的少司:


    你們不缺,那我缺咯。


    某少司想起自家從小“懂事”,在宮裏挨了那葉九的打,也不敢說(其實是不想說吧)——


    韓朗想,那時我不過八、九歲,卻已察覺父母並不像外間所傳的“神仙眷侶”。


    有一日母親獨坐花園中,春日朗朗陽光之中,彈起她那首《有所思》的曲子。


    春日陽光溫暖,我乖乖坐在她身邊,看著她溫柔美麗的側臉。


    可是為什麽?為什麽她就忽然哭了呢。


    我問她怎麽了,是不是朗兒不聽話、惹她生氣了?朗兒可以更乖的。


    她抱住了我,說不關我事,說她隻是想起以前的事,她的心有點痛——


    她低低說什麽,說她“娘以為時間長了就會過去,就會不痛。。。


    可是為什麽,還是痛,痛到了心肝脾肺腎啊。。。


    是什麽樣的痛,可以痛到心肝脾肺腎呢?


    小小的朗兒不懂。


    所以那時葉九欺負他,差點打斷他的右臂,他忍著痛,不求饒不唿痛,一字不說!


    他想,他想要知道,是不是那樣的痛!


    他那時覺得一點都不痛!


    所以他不說,不是不敢說,是不想說!就覺得不想長大!


    他溫柔美麗的娘親,不愛他爹爹!


    可能,也沒有那麽愛他吧。。。


    他小時候(聽奶娘說是1歲半開始,)娘親得了夜不能寐的病症,所以他從此被奶娘帶著長大!


    因為他從小就乖,祖母很喜歡他,經常帶他進宮去見那位美麗威嚴的太後娘娘。


    太後娘娘也喜歡他,和祖母說起他:


    “這孩子長得肖似他祖父,長大又是一個美男子。不知會是多少盛京女兒的春閨夢裏人啊。。。”


    是麽?可他並不想長大。


    有一日他乖乖坐在太後娘娘身畔吃糕點,是塊蜜汁桂花糕吧。


    那比他年紀小、卻長得比他還高壯一些的葉九衝進來——


    一把打落他手中的桂花糕,大聲罵他:“不許吃我皇祖母給我留的點心!”


    太後娘娘罵他“又犯混”,那“犯混”的小九就嚎得滿地打滾!


    太後娘娘隻得去哄他——


    哄好了還歎了一句:哎,小九啊,什麽時候你才能像朗兒一樣聽話啊。


    朗兒垂首,長長的眼睫毛很好看、很可愛。


    朗兒心裏想著:不,朗兒並不想聽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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