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龍臂大漢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個地窖裏,青磚牆麵正往外滲出粘稠液體。


    他試圖運轉靈力探查,丹田卻傳來一陣悶痛——身體早已被鐵鏈鎖住,靈力亦被壓製。


    他不由暴躁起來,罵了一句粗鄙之語,隨手一拳狠狠砸向身側滲水最兇的牆縫,就在拳頭即將砸到牆麵上的時候,整麵牆突然化作一道透明水幕。


    透過水幕,他看見四個漢子都被倒吊著,渾身是血,發出陣陣哀嚎——正是和他一起在“漫煮茶”鋪子前鬧事的。


    黑龍臂大漢撲向水幕,卻被“嘭”一聲彈開,他越發暴躁,掌心聚起岩柱瘋狂撞擊水幕,但無濟於事。


    就在他無能狂怒之時,水幕裏的瘦高個突然轉頭,滿是傷痕的嘴裂開一個詭異的笑容,啞聲喘息道。


    “老大……那苟幫主給的靈石,不好賺哪!”


    黑龍臂大漢又懼又怒,揚起一個土塊狠狠砸向鐵門。


    “樂饗,你給我出來!有本事,就衝老子來!”


    “吱呀”一聲,門打開了。


    月白衣衫的少年出現在門口,他披著件月白緞繡玉蘭紋氅衣,黑發以金冠束起,戴著一張銀色雕花麵具,拂袖間,帶起一縷水沉香的氣息。


    田九韶緩緩拾級而下,溫聲道,“子時陰氣重,在下特來請杜老大喝杯熱茶。”


    地窖青磚沁著陣陣寒意,田九韶自袖中取出一個橘色繡球紋蒲團放在地下,這才在杜老大對麵款款落了座。


    而後,他又拿出一套茶具來。


    將冰裂紋茶盞推到杜老大麵前,琥珀色茶湯映出對方驚疑不定的臉。


    田九韶神色淡然,緩緩轉動盞托,隨著指尖繚繞起一縷碧綠色霧氣,茶湯微微泛起漣漪,他的目光掃過杜老大,深深落在他眼底。


    “雲峰霧尖最是溫養經脈,杜老大,請。”


    杜老大一掌掀翻了田九韶手裏的茶,嘶聲吼道,“你到底想幹什麽?”


    茶水四濺。


    田九韶卻不以為忤,隻悠悠斟上新茶,再度推至大漢麵前。


    “杜老大隻管在此好好養傷,你的家人,在下已經前去知會了,不必擔心。”


    大漢臉色驟然一變,家人?怎麽可能?不可能,他分明把老母親藏得很好,樂饗怎麽會知道?


    他目光死死落在田九韶臉上,因為戴著麵具,看不清田九韶的表情,隻覺麵具後那雙眼睛,雖然是溫溫笑著的,卻透出幾許冷意。杜老大額頭頓時滲出冷汗。


    他強自壓抑心頭恐慌。


    “你,你怎麽會知道我的老母親在哪?”


    田九韶抬眼,笑得越發和煦。


    “杜老大臉色為何如此不好?”


    他停頓片刻,慢條斯理為自己倒了一杯,淺啜一口。


    “杜老大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在下又如何會苛待你的家人呢?”


    杜老大心頭一股邪火湧起,很想打翻田九韶手裏的茶,甚至想把這小白臉狠狠揍一頓,最好是把他嵌進牆裏。但田九韶越是雲淡風輕,杜老大反而越發慌亂,腦子裏反反複複迴響著他的話——母親,苛待……他冷汗連連而下,一時不敢有所動作。


    田九韶微微抬眼,聲音略微低沉,“令堂年過八十,沒想到還喜歡吃龍須糖,在下方才已派人給令堂送去,老人家,喜歡得緊。”


    杜老大的臉色已經難看至極。


    田九韶說到這裏,自袖中取出一方留影鏡,遞到杜老大麵前。


    “杜老大,要看看麽?”


    留影鏡上,蒼老的人影一閃而過。


    杜老大望著留影鏡,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終於,他似乎撐不住了,爆發出了一聲惡狠狠的吼叫。


    “樂東家好手段!”


    田九韶不語,隻低頭飲茶。


    杜老大咬牙。


    “好,我說,是——苟幫主!”


    田九韶這才抬起眼望向他,淡笑。


    “苟幫主?”


    “對,鉤貸幫的苟幫主!”


    田九韶緩緩撫摸茶盞上的花紋。


    “我與苟幫主素不相識,苟幫主何以找我的不痛快。杜老大,要不再想想?”


    “你以為我在騙你?”杜老大瞪起兇神惡煞的眼,“你也不想想,前段時間你在東市買的那塊地,原是苟幫主看中的,可你卻偏要橫插一腳,你勢頭太猛,搶了苟幫主的地盤,你說他要不要找你麻煩?”


    ---


    薑瀛留在鬼市幫阿鳶收拾了鋪子裏的事情,不覺就忙到了天明。


    她心下有一種微妙的預感,總覺得接下來有什麽事情要發生,


    昨日鋪子那麽一鬧,那幾個人若是真有背後主使,想來定不會輕易放過田九韶。


    她有意要去看看田九韶,沒想到田九韶也給她發了訊息,說有事相商,地點,便約在了田九韶剛買的那座樓裏。


    薑瀛循著定位找到了那座樓,。庭院已經許久未曾好好修葺過,一路走過去,但見草木蕪雜,入冬後,地上鋪了厚厚一層落葉,枯敗之意盡顯。


    轉過迴廊,但見水榭前一株紅梅開得正盛,植株欹斜,臨水而立,寒香浮動。


    格紋木窗後,竹簾輕搖。


    水榭之中簡單打掃過,陳設極為簡單,案幾上青瓷瓶中,插著一枝新折的梅花。


    琉璃博山爐中,沉香正燃,青煙散逸。


    田九韶正在寫字。抬腕落筆,頓挫有力,月白衣袖順著案幾邊沿滑下去,宛若流泉淙淙而落。


    薑瀛在他對麵坐下,她靜靜看著他,但見他臉色如常。


    一夜風波之後,還能如此鎮定,田公子的確有些膽識和氣魄。


    薑瀛隨手從茶幾上摸了一粒甘草李子,放到嘴裏嚼嚼嚼,


    “這樓,你作何打算?”


    “開酒樓。”


    “現在生意還真是越做越大了。”


    田九韶手腕一頓,收筆。


    “有時候想要,就去做了。”


    “做人就應該從心所欲些。”


    薑瀛有意點他,田九韶沒說話。她垂眸望向雪白宣紙上“乘雲”兩字。蠶頭燕尾,起筆圓潤,收筆勁颯,古樸卻不失意氣。


    “酒樓以後是打算叫這個名字嗎?”


    田九韶將筆放在青瓷觀雲筆擱上,“確有此意。”


    “‘飄然乘雲氣,俯首視世寰。散發抱素月,天人鹹仰觀。’是個好意頭。”


    “‘乘雲’二字,正是取自這句詩。”


    田九韶淺淺一笑,收了筆墨,取出茶具,一絲不苟在茶幾上擺放好。接著,溫杯燙盞,投茶入杯。抬手間,衣袖如流雲輕拂,熱茶水緩緩沿器壁注入,淺碧茶葉隨之緩慢沉浮。


    薑瀛笑問道。


    “所以,那幾個人都招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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