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小夭說,“哥哥現在是帝王,哄他一滴精血可不太容易。要我說,小貝殼房子你自己拿來玩就好了,不必帶上瑲玹。”


    “不行。”阿念道,“如今大荒即將全屬於他的統治,我偏要有一個地方是他聽我的。先前我沒有辦法,現在相柳姐夫給我送來了一個機會,我怎麽能不把握住?”


    小夭歎氣。相柳將這東西交給她的時候,她就明白這傻妖怪的意思了——無論有多少嫁妝什麽身份,阿念終究隻是瑲玹的女人之一了。陸地是瑲玹的天下,但是大海是自由的,阿念有了這瓔珞,大海盡她可去,墜子裏融入她的精血之後隻會聽她的令,便是相柳也破解不了。要瑲玹的一滴血,是讓他也能待在貝殼裏,但是會受製於阿念——貝殼隻會聽阿念的。


    這是相柳作為一個娘家人,送給阿念妹妹的底氣。


    “女子生存艱難,能有一方自由便是難能可貴了。”他說。


    小夭不知道相柳默默地做了多少事,準備了多長時間,她可以肯定的是,他很早很早便將她視作自己的責任,也連帶著她的責任一起擔了起來。


    大婚之後,小夭在五神山住了一段時間。意映也陪著住了幾天,但是塗山瑱長大了,終究是多有不便。意映離開後又過了幾個月,小夭才離開,她答應了阿念一定多來陪伴她。


    迴到小月頂,小夭深居簡出,與西炎王和眾多醫師一起,投入整理醫書的大事中去。她想好了,等做完了這件事,她就離開中原,就算不能迴清水鎮,她也可以去五神山陪伴阿念,去西炎山的朝雲峰承歡膝下,她更想去西北的那片土地。聽說雪盡冰消之後,那片曾經的荒漠已經成了一片沃土,小夭想在那裏建造一間木屋,種上大片的桃木。以後軹邑會和其它地方一樣,都是短暫停留之處——小夭暫時還不能長久地停下腳步。


    小夭夜以繼日地工作,一年裏最多出門兩次——見相柳,讓邶陪著去看望阿念和父王。不定時的,偶爾兩個人撞不到,小夭就自己去見見親人,留一封信給意映讓她轉交。


    後來十幾年過去,曠世奇書出世,小夭完成了她的大事,西炎也發兵開始圍剿洪江帶領的辰榮義軍。


    這件大事之前,小夭正和相柳在草凹嶺木屋中祭拜父母。


    她絮絮叨叨地念著這些年自己有多努力,外爺接到醫書時有多激動。還說醫書已經命了名,以後能造福天下萬民。


    相柳含笑望著她。隻看到她瘦了些、憔悴了不少,但是眼睛無比明亮,像極了從前那個在清水鎮的小醫師玟小六,每次接待診治了一個病患,她的眼睛也是這麽有神采。


    小夭和父母說完話,便走出木屋,走下山崖,看見水潭,便想跳下去玩兒水——


    ——相柳一把薅住了她的領子。


    小夭掙紮了兩下,道:“我好不容易能放鬆一下!”


    相柳道:“剛開春呀,小姑奶奶。”


    小夭停下掙紮,扭過身體抱住相柳的脖子:“那我們去大海吧!我們去看月亮!”


    相柳道:“大海距離太遠了。你現在過去,到了之後天上隻有個大太陽。”


    “那我們看日落?去吧去吧,相柳,我們走吧!”


    “你這是求我?”


    “是是是,我求相柳郎君帶我一起去。”小夭一邊做出哀求的可憐模樣,一邊伸出爪子,抓在相柳的腰肉上。


    這下子,無論情願還是被迫,相柳都得投降。


    毛球和毛團陪伴著飛向大海,空置許久的大貝殼緩緩打開,迎接許久未見的歸人。


    他們看潮起潮湧,看日升月落,看海天一色,看暮色四合,看千裏素光,看萬丈紅塵。


    接下來,小夭去見親人,迴小月頂整理東西,準備去往西北。就是此時,西炎幾次招攬洪江不成,宣布圍剿。


    正陪著外爺喝茶下棋的小夭,手腕一抖,棋子砸在了杯沿,將一杯水全傾在了棋盤上。


    西炎王歎道:“你看你這棋,全毀了。”


    “沒關係。”小夭鎮定下來,開始抹擦水漬,收拾棋盤,“反正這也不是我想要的。”


    西炎王笑了笑,道:“你不是總說‘落子明斷’,每一步都是自己想走的嗎?”


    “是啊,不過前提是,我必須要下棋,可我,”小夭也笑著說,“壓根就不想出現在棋盤上。”


    西炎王定睛一看,小夭已經把她手執的白棋收了個幹淨,棋盤上隻有因為缺少對手、看起來毫無邏輯的黑色棋子了。


    他道:“我早說過,瑲玹和相柳之間終有一戰。這一戰,也是生死之戰。小夭,我不想看到你像你娘一樣——”


    小夭打斷西炎王,道:“我是娘的女兒,像她很正常。但是我終究做不到娘那樣,她不負國家,不負愛人,我卻是個很膽小的人。我做不到在親人和愛人之間選擇,便不做選擇。相柳曾說,在野獸的世界裏,競爭是雄獸之間的事,那我不妨也做個冷眼旁觀的雌獸吧。”


    西炎王打量著小夭,忽然歎道:“你句句無情之言,實則處處有情。你不想因為自己影響他們,偏偏給自己營造了個作壁上觀的形象。”


    “無所謂了。”小夭說,“外爺,我和你商量的事情,今天您也該給我一個答案了。”


    “你現在就要去西北嗎?瑲玹也去了清水鎮。”


    小夭沉默了一會兒。


    趁哥哥不在離開是最好的時機,但是……


    她想見相柳。


    不管將來會發生什麽,辰榮義軍的軍師都會和辰榮義軍共存亡。小夭腦海裏全是清水鎮的點點滴滴,她舍不得那個人。


    瑲玹隱瞞身份在大軍裏。小夭用駐顏花換了容顏,璟和意映幫忙送她去了清水鎮,小夭就一個人住在小樓裏。


    旁邊的迴春堂已經荒涼了。


    小夭趴在窗口,仿佛能看到燉羊肉湯的老木,吵吵鬧鬧的麻子和串子,玟小六躺在院子裏的躺椅上,甜兒坐在樹下讀醫書,或許還有十七在做飯,院子裏下了大雪,一隻妖怪隱藏身影,踏入充滿煙火氣的人間。


    現在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喝完最後一盞茶,小夭起身,挪到秋千上去,隻歪在一端,神遊天外,無意識地晃呀晃。


    不知什麽時候,秋千微微一沉,小夭抬起眼眸,相柳正笑望著她。


    小夭抱住他,蹭蹭肩窩,道:“你怎麽過來了?”


    相柳輕撫她的背:“我感應到你在思念我。”


    “現在離開……沒有問題嗎?”小夭問,“雙方開戰,將領們讓人嚴加看守清水鎮,這裏的居民都遷往他處,房屋被征用。我們家裏保持得幹淨整潔,竟然沒有士兵來?”


    相柳道:“幹淨整潔也是你進得屋裏才能看到。別人路過隻能看到雜草叢生的破落草房子,自然沒有人過來。”


    “你用了障眼法嗎?能不能瞞下所有人?正在打仗,說不定我住進這裏已經被人知道了,隻是顧不上處理我而已。你迴來,會不會被發現?”


    相柳道:“沒關係。你來這裏做什麽?戰場上刀劍無眼,到時候別人可不管你是不是西陵氏的大小姐。”


    “我本打算來見見你,可到了這裏,我就改變主意了。”小夭道,“雙方都嚴陣以待,現在不是牽連私情的時候,戰爭不容這樣的玩笑,這是一種褻瀆。”


    相柳輕笑:“你啊。”


    小夭茫然道:“我這樣想不對嗎?”


    “對。”相柳說,“我的小夭是天下最好的姑娘。”


    小夭道:“這就是很普通的認知啊。”


    相柳隻是笑,忽然問她:“你在小月頂,辰榮馨悅可有安分守己?她又欺負你了嗎?”


    “唉,言語和行為上的小齷齪影響不了我,這段時日大概是因為我的妹妹做了王後,她有些不痛快吧,一些小麻煩了,沒什麽危害。何況我在那裏也待不長了。”


    相柳道:“隻是小麻煩?”


    小夭笑道:“對我來說是小麻煩,對瑲玹卻不是。馨悅已經影響到了我的生活,我發現她偶爾看我的眼光是帶著仇恨的。這怎麽能放任隱患存在?我悄悄給她用了‘情緒欲藥’,那天她可是出了一場大風頭!”


    相柳認真傾聽著。小夭道:“她質疑哥哥,控訴哥哥,和哥哥大吵大鬧,反正像沒了腦子一樣。”


    相柳道:“辰榮馨悅心比天高腦子卻不大良善。正是兩軍對戰,我要擾軍心,蓐收覃芒是皓翎陛下的徒弟,若我……”相柳看向小夭,問,“若我殺了赤水豐隆,你會難過嗎?”


    【殺了赤水豐隆,赤水氏和辰榮氏隻能選擇跟隨瑲玹,辰榮馨悅再無依靠,小夭和阿念也能活得更自在。】


    小夭驚得站了起來!她道:“你、你……”


    〖你幹嘛和我說這些?我原本不想參與!戰場上你們生死各安天命,我可以告訴自己那是沒辦法的事!但是你提前告訴我……你!你……〗


    相柳拉她的手。


    小夭僵硬著身體不肯動彈。


    相柳無奈,站起來把小夭抱住,又坐迴秋千上。


    小夭讓自己對上他的眼睛,認真地說:“相柳,我不想參與這局棋。我不想影響你們任何人,不想左右你們任何決定。我不想保護一個人的代價是傷害另一個人。”


    相柳笑出聲來。


    小夭有點急了:“你笑什麽?大戰在即,你還有心情笑?!”


    “辰榮義軍的每一戰都是抱著必死之心,但我們還是好好地度過了幾百年。視死如歸不一定非要愁眉苦臉,我們也可以含笑英勇就義。”


    小夭道:“你別說!”


    “雖然我理解你的忠義,尊重你的信仰,但是我請求你,不要這樣直白地告訴我!”


    “相柳,我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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