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幾日,千方館中仍是沒有任何風聲,眾人每日出去走走逛逛,總是傍晚時分才迴來。

    涼夕依舊對前幾日之事心中憋悶,幾人走在街上,她更是刻意與花滿樓保持最遠的距離,存心不加理睬。一向最是多話的陸小鳳一路上注意二人許久,終是忍不住開口,“我就說,這世間最不能得罪的便是女人,花滿樓,你倒是說句話呀。”

    未待花滿樓開口,涼夕便冷掃來一句,“陸小鳳,你倒是了解得清楚,難怪那樣多的女人,從雲英待嫁到孤女霜寡,都愛圍著你轉,就連人家西門夫人蘇醒時,都是攥著你的玉佩的!”

    陸小鳳頓時一身冷汗,眼見西門吹雪臉色黑了下來,隻怕下一刻就要拿劍朝他直劈過來。陸小鳳背脊發涼,急忙跑到涼夕身旁,小聲道,“沈大小姐,我可是一番好意想你們和好,你幹嘛要這樣害我!若是我尚未娶妻享福,便死在你這句話下,豈不死得冤枉。”

    孫秀青聽罷抿唇輕笑,一邊拉了涼夕過來,“涼夕,你千萬別這樣逗他,若是他化作冤鬼,再日日纏著你,該多煩心。更何況此事大家不是都已清楚緣由了嗎。”

    陸小鳳聞言,又看了看西門吹雪的神情,終於暗鬆一口氣下來。卻是一步跳得遠遠的,再也不敢招惹她。花滿樓見狀,唇角泛起一絲淡淡的笑,斟酌著正想開口,卻見不遠處衝來一人,那人腳下跑得飛快,迎麵直與花滿樓撞上。

    “沒事吧,姑娘。”花滿樓禮貌地將那女子扶起,細心詢問道。

    那女子揉著撞疼了的額頭,抬眼望去,明顯一愣,旋即驚喜萬分,“七哥哥!”

    花滿樓聞言亦是驚訝,猶不確定的喚道,“子嫣?”

    餘下四人俱是詫異,此時仔細打量,隻見那少女約莫十八九歲年紀,尖尖的臉蛋,雙眉修長,一身淺黃衣裙,襯得笑靨如花。

    一路前行,便聽花滿樓道,“兩個月前便失去了你與伯母的音訊,我還在暗暗擔心,你們怎麽竟來到了這裏。”

    被喚作子嫣的女子迴道,“爹爹去世之前,便囑咐我娘,待他走後要我們搬到這千方館中來,我本來不解,也有些害怕,隻是搬來才知道這裏竟是這樣一番天地。”那女子笑笑補充道,“本來當時便應該通知你的,可我們來的太匆忙,等一切安頓好後,飛鴿傳書去百花樓,卻發現你已經不在了。”

    花滿樓迴想一番,應是當時他已經去了京城,這才錯了過去,想了想,又問道,“那你剛才在躲什麽人?”

    那女子微吐舌頭,“是我家的家丁,娘不允許我出門,我偷偷溜了出來,他們便想抓我迴去。”

    花滿樓笑道,“你從來都是這樣,在家中絲毫都坐不住的,這點好動的性子倒是與你姐姐一般無二。”

    子嫣剛想接話,看到一旁的孫秀青,興奮的上前,“秀青姐姐,沒想到你竟然也在,今日能遇到你們,真是太好了。”

    孫秀青微笑著撫上她的發,“已是一年有餘沒見了,府內眾人可都還好?”

    子嫣含笑點頭,幾人一路說著,已到了一座山莊之外,涼夕抬頭,見匾額上書四個燙金大字----神倦山莊。子嫣徑自拉了花滿樓的手道,“今日來了,可逃不掉了吧,這次定要多住幾日。”

    花滿樓展笑,任她拉著進去,留下一頭霧水的眾人仍是沒有邁開步伐。

    涼夕率先開口問道,“秀清,這位姑娘究竟是?”

    孫秀青解釋道,“她是我的四師妹石秀雲的妹妹。”

    陸小鳳頓時明了,“原來這神倦山莊便是瀟湘居士石湘子的居所。”

    看出來涼夕依舊不解,陸小鳳補充道,“這瀟湘居士可算是世外神人,他一生研究奇門遁甲之術,對五行八卦的掌握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隻是聽聞兩個月前瀟湘居士仙去,府中之人幾日之內皆不知去向,原來竟是搬到了這裏。”

    “更重要的是,這石府的大小姐便是峨眉三英四秀中的石秀雲,那可是花滿樓的‘故人’。”話到最後,陸小鳳目光似是意有所指的轉向涼夕。

    涼夕被這樣的眼光注視得渾身不自在,氣惱道,“你這樣看我做什麽?他的‘故人’又與我無幹。”說罷轉身,頭也不迴的向莊內走去。

    陸小鳳望著那背影,四條眉毛皆是一挑,他若信了她,他便不叫陸小鳳!

    抬頭隻見此時正是初夏明媚景色,風卷落英,撲簌而下,映得那天空也纏綿了幾分。

    當真是“桃花不設劫,癡人自入陣”呀!

    禁不住石子嫣的一再挽留,幾人商量,終是由客棧搬到神倦山莊居住,一日涼夕正是趴在閣樓欄杆旁無所事事,卻聽身後有腳步聲,扭頭,見是陸小鳳笑嘻嘻走來,“今日怎麽這樣無精打采?”

    涼夕低頭歎了口氣道,“每日總是無事可做,時間一長,自是會心煩。”

    正上下揮著柳葉,癡癡數著池塘中的鯉魚,便聽陸小鳳道,“的確,這山莊景色雖好,住下去卻是有些無聊,不過,這可不包括花滿樓啊。”

    涼夕停止了手中的動作,疑惑道,“為什麽?”

    陸小鳳笑道,“那個石子嫣實在是粘人的緊,日日纏著花滿樓片刻不放,這樣的性子可與她姐姐大相徑庭,她姐姐雖單純靈秀卻是知道分寸輕重,這丫頭,可是一股不管不顧地倔性子。”

    涼夕聞言,掩眸不語,片刻又抬頭笑道,“不去管他,即是無聊,我便要好好出去消遣消遣。”

    說罷,轉身便走,隻聽身後陸小鳳急問,“你要去哪裏?”

    涼夕也並不迴頭,高揮了揮手,迴答道,“簫弦鼓瑟裏。”

    若說千方館是人間的寶地,那這倚雲樓便是千方館內繁華的極點。杜牧有詩雲,“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幸名。”說的便是這樣一幅紙醉金迷,酒綠燈紅。

    倚雲樓臨湖而建,共分三層,一層是散座,中央是供歌女、舞姬以及戲班表演助興的高台,二三樓是雅座,臨水一麵是簾幕小窗,臨台一麵是金鉤珠簾,兩邊牆上掛的是些名人字畫,粉牆上也留著些文人墨客的酒後之作,龍飛鳳舞的題款之中也確可尋得幾個名家。日日爆滿之中,簾外輕歌曼舞,簾內觥籌交錯,珠光琥珀搖曳之間,真不愧是一座人間仙境。

    此時正是夜幕低垂,湖中遊船上的絲竹管弦,湖邊酒肆裏的把酒言歡,交織成一張曼豔的大網,鋪天蓋地的熱浪仿佛連廿四橋邊的紅藥也能催開。

    衣香鬢影中,二三樓的珠簾或卷或垂,隻聞一片杯盞之聲。

    一個半老徐娘上了台去,早已笑得合不攏嘴,左幅右請的報了今晚頭牌的名諱,話猶未落,隻見一隻白玉般的纖手掀開帷幕,走進一個女子來。那人披著一襲輕紗般的白衣,猶似身在煙中霧裏,眼前所見,如新月清暈,如花樹堆雪,一張臉秀麗絕俗。那女子輕盈歸步,舞過流塵,踏步而起,方寸之間,卻如樓台寬廣,舞袍素織如雪,拖邐清華。曼妙的歌聲悠然響起,唱的是江南的伶仃風光,“花木相思樹,禽鳥折枝圖。水底雙雙比目魚,岸上鴛鴦戶。。。。。。”一曲唱罷,輕影推遲,唇齒留醉。

    眾人皆癡癡看著,坊間一片叫好之聲。一眾紈絝子弟,紛紛卷了珠簾,走到迴廊之上爭相竟價。不多時,女子的身價已升至兩千兩白銀,這即便是在倚雲樓也十分少見。

    “三千兩!”有人叫道。

    老鴇一見是個熟客,忙堆笑道:“多謝徐公子。”

    還沒謝完,樓上便傳來一個聲音:“我出五千兩。”

    四周的叫好聲更是能將樓掀翻,二三樓的珠簾已差不多都卷了起來,隻除了最角落的那一間。

    台下彷如失控般,價碼一路高漲,眼見已漲到了九千兩白銀。

    徐公子臉漲得通紅,咬牙叫道:“一萬五千兩!”

    見周圍一片安靜,那徐公子已得意起來,自認為勝券穩操的他連忙在眾人的喝彩聲中朝樓下走去。

    “十萬兩。”一個悠然似夢的聲音從唯一低垂的珠簾後傳出,聲音不大,卻讓滿堂寂靜。緊接著,珠簾一動,說話的男子挑簾而出,一襲白衣,俊美得攝人心魄,男子目光縹緲,似看著廳中,又似落向那蒼茫的遠方,神情平和而悠遠,明明身在眼前,感覺卻是那般的遙遠。

    竟是有人可以賣身到如此數字!四下皆驚,此時的叫好聲恐怕隻能用山崩地裂來形容。

    老鴇呆滯了片刻,轉過神來,急忙迎了過來,眉梢眼角似乎都要彎到天上去,喜滋滋的接過男子身側侍從遞與的一疊銀票,連道了數聲謝,才肯離去。

    那位陳姓公子見此情形,竟是惱羞成怒,目光兇狠的低低咒道,“呸,裝什麽貞潔烈女,不過是一個迷惑男人的禍水罷了!”

    二樓一間雅座中此時突兀地傳出一聲輕笑,接著一個動聽的聲音輕蔑地傳來,“世間爭執角逐本是自尋,卻為何總將罪名怪在女子頭上!光有女人是成不了禍水的!”

    說話之人紫衣寬袖,眉目細致,雖是男裝打扮,卻暗含一股女子的優柔,自然便是沈涼夕。

    白衣男子聽得聲音,微微側頭,眉間一絲詫異的向涼夕望來,卻也隻一瞬,便又轉了身,走上台去,握了那絕俗歌伶纖細的腕子,俊秀的眉輕蹙起,靠近到女子的臉龐,低語道,“瓔珞,不要再胡鬧。”隨後又向身後隨從低聲吩咐道,“送小姐迴府。”

    隻見那些人低眉恭敬地應了,魚貫上前。

    那女子不語,神色中竟升起一絲慌張,低了頭,順從的任隨從領了離開,直到那抹輕盈的身影消失在大家的視線中,眾人才迴過神,卻見那出塵如神般的男子也並不離開,而是徑直向涼夕走去,在她的對麵竟坐了下來。

    涼夕依舊飲著杯中的花雕,斜睨眼前之人,見他傾了桌上的花鏤鈿壺,斟了杯酒,如寒玉般修長優雅的手端起杯子,唇角泛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在下可否敬姑娘一杯。”

    涼夕錯愕,暗忖此人竟已認出她是女子之事,想想卻覺得來此煙花之地之人,大抵不過酒肉好色之徒,心中徒然一絲厭惡,冷下麵孔,諷笑道,“喝酒自是簡單,隻是小女子從不與三種人對飲。”

    男子挑眉,多了一絲興致,“願聞其詳。”

    涼夕星眸流光,嘲諷道,“為奸作惡者不飲,仗勢欺人者不飲,看不順眼者,不飲。。。。。。可惜的是,公子您三樣全占了。”

    男子卻也並不生氣,低笑道,“此話著實有趣,方才姑娘出言相助,也令在下刮目。你我今日見到,當真有緣,若是天定,讓在下他日再遇姑娘,不知到時可有幸慕少康而獨擁佳人?”

    涼夕聞言,笑道,“你說有緣便算嗎?”

    “那依姑依娘之見如何算是有緣?”

    “渤海鹽幫的九尺血珊瑚,四川唐門的十二珠連環,金華天山的聖池雪蓮,天機石府的孔雀翎。你若是能集得這四樣世間至寶,我便勉為其難,相信你我之見還是有些緣分的。”

    男子閃眸,火燭下容色俊逸無雙,宛如天人,“那你我便約好,若下次見麵在下能集得這四物,到時鳳冠霞帔,我便親自為你披上。”

    涼夕考慮片刻,想他便是有通天的本領,卻也萬萬不可能集起這些武林中人人搶奪的寶貝,於是點頭道,“一言為定!”

    男子淺笑,起身離去,隻是一瞬,便沒了蹤影。

    涼夕驚愕,好厲害的輕功,當今世上怕便是司空摘星也有所不及,看來這千方館中,果真是臥虎藏龍之地。

    猶呆楞片刻,欲起身離開,卻注意不遠處簾幕下佇立著一個頎長的身影,那人隻是靜靜地站著,錦簾落下的淺淺陰影擋住了他的神色,難辨悲喜。

    涼夕低低一哼,轉身頭也不迴的出了倚雲樓。

    信步街上,夜色正濃,玉壺光轉,涼夕走走停停,終是站定,急速轉過身去,朝身後之人喊道,“你跟著我做什麽!”

    花滿樓上前一步,深沉的月色仿佛將他的眉眼也刻畫得沉鬱了幾分,“你還在生氣。。。。。。”

    涼夕氣結,“我生氣與你有何相幹!”

    “涼夕。。。。。。”他低低喚道,“你若是依舊氣我,我也甘願承受,隻是不該拿自己的終身幸福玩笑。”

    涼夕了悟,他方才定是聽到了她與那男子的對話,於是冷言道,“我可沒拿終身開玩笑,且不說他根本就集不齊這些物甚,便是集齊了,到時我也早已。。。。。。”

    話說到此卻突然停住,她本是想說,到那時她隻怕早已迴了現世,哪裏還會留在這裏。可在看到他探詢的目光時,竟是怎樣也難以出口,頓時惱道,“我便是真嫁了他,又與你何幹!你既有了你千萬般好的子嫣,今日卻又為何來管我。”

    他輕歎一口氣,道,“我與子嫣隻有兄妹之情,並無他意。她是石秀雲的妹妹,我欠石秀雲一份舊債,隻好盡力照顧她的妹妹周全。”

    “說什麽舊債,你不過是懷念她,然後將這念轉到石子嫣身上罷了。”

    他低語,“我心中有愧於她,對於她的死的確惋惜心痛,隻是。。。。。。”

    他剛想繼續說什麽,便被涼夕打斷,“誰稀罕知道你怎樣想她念她!”說罷轉身便走。

    邁出幾步,卻是停下,他察覺到了她步伐的停頓,她卻並沒有轉身,低垂著頭,語氣低沉而執著,“花滿樓,如果有一天我們分開了,痛定之後你還會想起我嗎?”

    “不會有那樣一天!”他突然急切而堅定的開口,月色下氤氳出一輪輕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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