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學期,仿佛一場幻覺,仿佛生命中忽來而又複去的一場夢境,悄無聲息的慢慢流過。我也記不清自己是怎麽度過期末考試,是怎麽答卷怎麽交卷,那麽多門課程是如何奇跡般的全都通過……當假期第二天清晨我睜開雙眼的時候,昏沉而漫長的睡眠仿佛讓我重生一般忘記了過去的很多事情。小蜜糖在考試周的前三天,辦了七門考試的緩考手續,從此便沒有了消息。濃密的夏日仿佛一碗剛出鍋而燙人的濃湯,混沌的湯汁卻有著誘人的味道。  迴到家裏,看到老媽蹲在衛生間洗衣服,聽到老爸唿唿的打著鼾。聞到家裏被子上香皂和洗衣粉的味道。才感覺生活如此真實。我十二小時的大覺睡醒後昏昏的坐在床邊,突然懷疑起記憶中在學校發生過的事情是否都是一場幻覺……媽媽這時大嗓門兒的告訴我,二姑的兒子,也就是我的表哥,快要結婚了,婚禮將在幾天後舉行。隨後他和爸爸商量著出多少份子錢,送什麽禮物,新娘到底叫什麽名字,什麽來路,婚禮打算擺多少桌,等等等等。

    那個表哥,小時候記得我們很親密,不過上了中學起就開始生疏,當然這沒什麽,成長就是如此。隻不過突然聽到他要結婚的消息……結婚這兩個字實在還是讓我感覺相當陌生。

    我穿好衣服,站在窗前,濃密的夏日景象讓人感到近乎幻覺的疲勞和難以忍受,一整條街的所有店鋪都無精打采的戳在陽光下,行人稀少,無風無氣息,仿佛隻有餐館門口的蒼蠅是運動著的物體。房間內的空調強勁的吹送著冷氣,輕微的唿唿聲彌漫在房間裏。 我在清涼屋內看著烈日暴曬下的街道,竟仿佛從最寧靜的現在去窺視昨天以前的躁動那般讓人感覺匪夷所思。

    崔曉還好麽?我是否會在哪一天的報紙或電視上,看到她萬人迷的扮相?是否會看到她跟誰在熱吻,或者她瞪著大眼睛,在深情款款的看著誰……昨日種種,仿佛已似水無痕。我很難想象她是否真的曾經是我懷中的寶貝,是我的月光新娘。我努力克製自己不去尋找證明這一切的物品,比如那條婚紗的絲帶,比如睡衣的絲絛。窗外的那鍋濃湯似乎在腐爛一般的平靜中漸漸湧起粘稠的旋渦,它將我深深地卷入其中,我仿佛被吸去了魂魄,又似乎進入睡眠一般,呆呆的看著烈日下的街道。腦海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有這凝固了一般的下午那樣漫長,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我混沌的神經被鈴聲震了一個哆嗦。

    我拿起電話,扳動了一場惡夢的開關。

    電話那端傳來了崔曉的聲音,對,沒錯,是崔曉。但聲音氣若遊絲,銳利而微弱,我忘記了她也許大概可能的萬人迷扮相,而從她虛弱的聲音來判斷,我更加相信現在窗外正在大雪紛飛,她被凍的嘴唇發白……

    “清揚……清揚”

    崔曉的聲音如此真切。我左手半捂住嘴,屏住唿吸,腦海中飛速轉動著她可別說她也要跟我表哥一樣,快結婚了的該死消息。

    “清揚……你來接我好麽,我,我在原來住的地方,我想見你,我求你了……”

    崔曉的聲音微弱的幾乎在悄聲哭泣。

    夜晚十點,距離那個我飛渡末日城堡,穿越半個城市而登上天堂的日子整整五十八天後。我懷抱著自己的天使,再次穿越城市。穿越車流與人海。此時窗外夜景燈火已不再燦爛,但依然闌珊得讓人感動。崔曉在我的懷抱中不停的抽搐,雙眼用力的閉合,額頭上豆大的汗珠不斷劃落。她緊緊的抱著我的雙臂,前所未有的用力。因用力而導致的顫抖同抽搐混合在一起,將她的痛苦傳遞到我的身上。我用毛毯裹住她的身體,死死的摁在胸前,希望我們的身體能連在一起,對抗顫抖從而忘卻痛苦。

    北京是出了名的“堵城”,夜晚十點也依然車流不斷。司機一個勁的跟我廢話說什麽“怎麽也不能闖紅燈不是”,我掏出錢包,啪啪的往儀表盤上拍出五百塊,司機在我的歇斯底裏中將油門一踩到底,他看我滿眼通紅殺氣騰騰,於是便順水推舟的將出租車變成了急救車,唿嘯的穿過中軸線,駛過長安街,連闖了六七個紅燈,將所有的車輛都遠遠的甩在身後。一百四五十的車速動力洶湧澎湃,我們的身軀在加速力下向前方奔去,似乎有警笛在夜空中鳴叫,潮濕的夏夜空氣纏繞著崔曉的汗水,過往的歲月就這樣飄散在了空氣中。

    崔曉在昏睡了兩天之後醒來,我四十八小時沒有合眼,坐在床邊看著這個可憐的小公主。醫生告訴我,崔曉的昏迷是因為安眠藥與搖頭丸的混合作用。同時他們感到崔曉似乎在免疫功能方麵有點問題,不過這要等她醒過來再做全麵檢查。

    午夜的光輝多年後再次光臨,青玉般的光線讓病房顯得寧靜仿佛與世隔絕,崔曉的眼睛搐動了一下,隨後是手指,嘴唇。她在我的注視中努力的蘇醒,迴歸她的世界與我們二人的共同生命。

    “寶貝,你醒醒……”我的臉頰貼在她的枕邊,輕聲的對她說道。

    “我……清揚……清揚”崔曉睜開雙眼,看到我,眼睛裏立刻充滿了淚水。

    我趕緊抱住她,我們的臉頰貼在一起,我輕輕拍著她的後背:“怎麽了,傻丫頭……別哭,別哭”。

    “清揚……”崔曉虛弱的身體在我懷中顫抖,我甚至感到她洶湧的悲傷仿佛一場暴雨般在向我傾瀉。“我爸爸……我爸爸去世了”。

    崔曉的這句話,給我的心髒巧妙但有力的一擊,我注視著她肩頭與床夾角的黑暗空間,腦海中勾勒著那位將崔曉從我身邊奪走,而此時又用這種方式將她還給我的詩人同誌。崔曉此時在這世界上已經沒有任何一個血脈相通的親人了……房間內的消毒藥水氣味我們已經適應,反而顯得潔淨,崔曉從我懷中抬起頭來,那雙眼睛依然清澈無比。一顆顆滾落的淚珠仿佛儲藏記憶的漂流瓶。它們流淌過崔曉的臉頰,仿佛在記憶的河流中迴溯而上,尋求源頭的輪迴。

    我將崔曉扶起,用枕頭和毯子做舒適的靠背給她。隨後坐在盡可能靠近她的地方,我們的十指緊扣在一起,崔曉的情緒平靜了許多,她喝了一口水,靠在我的懷裏,我們四目相對,她開始輕聲的向我訴說起,從她消失的那天早上作為中點,此前此後,以及過往和未來的,最後的故事。

    七月七日,表哥的結婚,都說選擇結婚的日子很有講究,但這個日子選的似乎莫名其妙,除了是周末外幾乎無法解釋。我臆想為七夕牛郎之女的見鬼傳說。但轉念一想那是農曆……也許他們就是為了避免人家說他們自詡牛郎織女,而又非想跟二位搭上些關係,才會定在這個日子。這天天氣不錯,在昨夜一場夏日密雨過後,大地洗刷一新,似乎有天佑神助,真是個好兆頭等等的想法蕩漾在每個人的心頭。崔曉穿著一件白色沙質,上麵綴滿紅色嬌嫩花朵的衣裙,頭發烏黑柔順披在肩頭,大大的眼睛讓她神采奕奕,直攝我的魂魄。她站在我的身邊,麵帶微笑的看著來往的客人,感受著一場婚禮即將到來的濃烈氣息……但其實隻有我知道,從我送她到醫院直至今日已經有半個月的時間,崔曉的藥物中毒和暈倒的症狀已經消失,但卻依然虛弱不堪,醫生準備在明天給她進行全麵的檢查,並且告訴我崔曉應該會要有很長一段時間住在醫院裏。所以崔曉便央求我能夠在今天帶她出來走走,這表哥的婚禮無疑是最佳去處。

    往來的客人絡繹不絕,農村的婚禮向來有很多講究,印象中我最向往西西裏的婚禮,黃油一般色澤的鄉村小路,新郎純黑色的西服與新娘雪白的婚紗在黃土道路上飄擺而過,真是一幅令人心醉的畫麵。此時眼前的景象雖然並沒那麽有異國情調,但我和崔曉從小都是在城市中生活,並且從未參加過婚禮,所以除了對鄉村婚禮的好奇外,更多一份對於婚禮本身的特殊期待。

    寬敞的院子裏搭起高大的木棚,紅色油布鋪裹在上麵,到處都是紅色的喜字和人們燦爛的笑臉。按照習慣,新郎會從這裏出發,帶車隊去新娘家迎娶,此時整個婚禮還尚不能算開始,車隊還沒有駛來,所以有不少賓客都坐在院子裏已經擺好的十幾張大圓桌旁,男人抽著煙,大嗓門的女人叫喊著罵著孩子,人們往來的看著新房,管帳的我的另一個姑父穿著西裝手握毛筆。專做喜宴的廚師已經起灶,濃密的煙火氣彌漫開來,人們聚在大門口的馬路邊,有說有笑的等待著新郎率領車隊而來。

    崔曉站在我的身邊,她出眾的容貌在婚禮熱烈氣息的陪襯下顯得越發美麗,我們微笑的站在一起,迎接著父母和三姑六姨等等人曖昧而又欣喜的不行的目光。我沒有告訴父母眼前的女孩就是當年的崔健的妹妹,就是那個和你們的兒子一同漂流在海洋上的,美麗的公主。也沒有說幾年之後我們就一定不會像今天這樣,來舉行自己的婚禮。一切看起來那麽平靜安詳,並且一路駛向幸福的前方,崔曉今天精神出奇的好,這讓我安心多了,本來她昨天央求我帶她參加婚禮時臉色還明顯蒼白,嘴唇都沒有血色,不過看她此時紅潤的臉頰和如鮮花般綻放的笑容,我們的心裏都隻有幸福的期望。

    隨著一陣人頭攢動的聲響,新郎率領的車隊駛了過來,奔馳開道,八輛奧迪緊隨其後,他們將從這裏出發,去新娘家迎娶新媳婦過門。除了奔馳裏坐新郎新娘外,其餘的車裏可以從男方挑選幾名輩份高一些的長輩一同前去。於是人群中便開始相互推讓,客氣得一塌糊塗……我一把拉起崔曉,我們從人群的後麵走到最末尾的一輛奧迪車前。崔曉知道我要幹什麽,但她不知是否可以,我笑著一把拉開車門,利索的帶著崔曉一同坐了進去。

    奧迪高檔的車窗貼膜仿佛寬大的圍帳,車廂隔音良好,一時間外麵的喧鬧都仿佛已留在了另一個世界一般。車內安靜而光線暗淡,司機是婚慶公司的專職司機,職業得很,根本不看我們一眼。我和崔曉望著窗外熱烈的人群和到處飄揚的紅色紙花,又一輪開路鞭炮的轟鳴讓人興奮不已,長輩們紛紛坐進汽車。在圍觀客人的高聲歡笑中,氣派的車隊緩緩啟動,迎娶新娘,向著表哥的幸福生活慢慢前進。

    一路上,我和崔曉都沒有說話,我們都靜靜的看著著窗外景色,車隊駛上北京的四環路,一些路邊的人見是婚禮的車隊,便有膽大的站在馬路中間將頭車攔下,於是男儐相便趕快從車裏跑下,送上兩條帶著喜字的香煙。都是圖個吉利,場麵讓人感動得不行。我和崔曉沒有見過這樣的陣勢,心裏都因為新奇而激動和喜悅。

    到了新娘家後,新郎開始受刑,光拍門就足足二十分鍾,然後還有娘家人各式各樣的節目在等著他……我和崔曉沒有下車,新娘家果然準備充足,滿天的彩帶,鞭炮的紅色紙屑在隨風飄舞,將車隊幾乎淹沒。整條小巷圍了個水泄不通,紅色籠罩了這一方世界的人和物,燦爛的陽光透過飛舞的紅色彩帶,也將我和崔曉的臉頰映上紅暈無數。

    又一陣劈劈啪啪的鞭炮聲響了起來,新郎抱著新娘從從娘家門口出來了,人們在院門口到車隊這三十多米的道路兩旁列成了隊,無數的紅色彩花和五彩噴霧傾瀉而下,有人還站到了房頂上開動手持的彩花彈。滿天靈動的彩色紙屑給天地間幸福的新裝,人們的情緒高揚到極點,新郎懷抱著自己的公主,身上被各式彩物纏繞,邁動著抵達幸福彼岸的最後幾步,他仿佛從惡魔手中營救公主的勇士,披荊斬棘,身負重傷,隻為了能在胸中鍛造愛情的火焰。而新娘則緊閉雙眼,緊摟住勇士的臂膀,滿天花雨都隻為了尋找一生這最美麗的瞬間。

    崔曉靠在我的肩膀上,臉上流著淚水。我的右臂懷抱著她的肩頭,紅色的幼小的紙屑拍打在奧迪的車窗上,如同窗花般不再退去。我們的頭靠在一起,在奧迪徐徐的啟動中,紅色窗花的光,似乎是崔曉的蓋頭。我們的手緊握在一起,在表哥婚禮的這一天,我希望時間能夠永久。

    一絲潮濕,淹沒了我生命中最後的幸福時光,崔曉的鼻子開始流血,血跡殷紅如同滿天的紅色彩花,她的臉色很快青白了起來,身體又一次開始了抽搐,她的體溫很快變得冰涼,並且開始有昏迷的症狀……我覺得很對不起表哥,因為我逼著司機脫離了婚禮的車隊。一輛兩側車窗外都掛滿紅色氣球的婚禮用車唿嘯著穿越車流與人海,穿越從今天到以前,從此刻到童年的無數的時光,崔曉躺在我的懷抱裏,她不斷的在流血,染紅了我的衣衫,但臉上有著一絲溫柔的笑容。她聽不到我對司機和對她,聲嘶力竭的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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