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到上海,每天一共有五趟列車,其中四列是晚上發車清晨到站的。還有一列是漫長的24小時晃晃悠悠,沿途停靠無數車站,告別無數旅客。所以火車帶給人並非汽車等等交通工具那般單純的意味。因為火車和無盡向前延伸的鐵軌,便意味著“旅途”,“離別”,等等等等。  唿嘯的列車,承載著崔曉的18歲,高考前的十幾天,崔曉開始發燒,並且一直都沒有好轉,這就很大的影響了崔曉的成績。所以崔曉並沒有如願考上高中,進而大學……但這並沒什麽,崔曉本來就是個漂亮極了的女孩,所以通過父親的關係而取得了鐵路乘務員的麵試機會。三個月的培訓後,崔曉已經再也不是一個永遠的嬌嫩而長不大的孩子了。她穿上上海鐵路局按空姐標準,配給每個臥鋪頭等車箱乘務員的專門工作服後,更是給人一種驚豔的美麗。白色嬌俏的碎花襯衣,純紅色的緊身外套,藍色短裙,一頂俏麗的帽子,還有驚鴻一瞥的五彩絲巾。乘務員的培訓中最重要的一項課程便是學會如何微笑,這種微笑不同於女性的嬌媚,也不同於善意的招唿,而完全介於其間,帶給人某種錯覺和很耐迴味的悠長意境。當然這麽說比較不形象,總之如果恐龍這麽笑的話你會希望自己閉上眼睛受受委屈跟她搞個一夜情就撤,而如果美女的話,這笑容中包含的意思足可以讓乘客躺在臥鋪上思索整整一個晚上,並且在清晨告別這美女乘務員時留下關於旅途最浪漫的愛情感受。崔曉對於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格外認真,所以在這種樣板式溫柔笑容之外更多了一份源自內心的,對旅客的友善。所以經常有旅客放棄昂貴付出所換來的臥鋪,而陪崔曉在包廂外,那無人的長條通道上靜坐整個通宵。

    當然,在哪裏都總有風流才子,陳清揚相比京滬兩地奔湧不斷的才子佳人來,不過是個北京胡同兒小地痞或是雜碎小流氓,京滬兩地直達列車上每天人頭攢動中總有一份注定的機緣會緩慢但不容抗拒的向崔曉走來,生活的改變輕而易舉,往往一瞬間便讓人偏離了既定的軌道,每個人都渴望激情的邂逅,但當這一切真的到來的時候,卻又會有我們想象中的那般美好麽?

    那是一個四月末尾的傍晚,崔曉今天當班,在上海開往北京的z14次列車站台上,她帶著淺淺但熟練且致命的微笑迎接著每一個踏上這第十六車廂的旅客們。離發車還有十分鍾的時間,此時乘客們大都已經安放好行李並且在好奇的打量著窗外的景色,盼望其快點移動起來。崔曉此時看看手表,已經準備踏上列車,關上門,進行火車啟動前車廂的例行檢查了。

    就在離發車隻剩幾分鍾的時間裏,從人影稀疏的站台一端飛奔過一個穿著紅色襯衫的年輕人,他手裏拎著一個大大的黑色李寧運動背包,緊張的神情和滿頭的汗水,讓人一看就知道是個時間很緊,在趕火車的乘客。

    崔曉不知為何,被這人的匆忙所吸引,他隨風舞動的紅色襯衫仿佛是某人生命中的一段印記,那樣殷紅而又似有似無,崔曉的第十六車廂是掛在火車頭後的第一節車廂,所以崔曉眼睜睜看著從站台一端出現的這個紅衣少年,穿越十幾個車廂的距離而向自己匆匆奔跑而來,車站上此時行人極少,而其餘車廂的乘務員都已收拾妥當而踏上了列車,唯有崔曉一人還等在站台上,潛意識中似乎有所期待的,等待著紅衣少年從世界的另一端飛奔而來。

    紅衣少年穿越過十幾個車廂,他一雙明亮烏黑的眼睛最終落在崔曉的臉龐上。崔曉的美麗讓他吃了一驚。

    “這個,這個,啊……十六號車廂?”他將手中的車票遞了過去。

    崔曉看了一眼,立刻確定了這是她車廂上的最後一位旅客,於是她微笑著請這位因為奔跑而渾身熱氣騰騰的旅客上車,她亦隨後進入,關上列車防護門。開始進行最後的例行檢查。

    隨著火車徐徐的開動,窗外夜幕中的景色紛紛向後退去,崔曉開始分發晚飯,那是用兩個高檔一次性餐盒承裝的食物,分為熱餐和甜點,軟臥車廂票價昂貴,所以這裏也如同飛機上一般免費分發一些食物。崔曉優雅的身姿和甜美的笑容讓每一個隔斷包廂的乘客都感到非常愉快。不過,踏上列車最初一段時間的興奮還是讓旅客們到處亂走,相對窄小的通道中總是顯得有些混亂。崔曉在忙碌中隻看到剛剛那個紅衣少年獨自一人站在列車入口,靜靜的吸煙,他的身材欣長,手臂及手指白細而紅潤,他手中有著紅色過濾嘴的煙卷顯得細長,與周圍那些走來走去找著開水的乘客相比,這個紅衣少年仿佛並不融於這環境的異類,隻是靜靜的看著窗外,剛才倉促奔跑的那份狼狽已全然不見,他口中淡定的吞吐著煙霧,襯衫的紅光讓他更顯俊朗。

    “先生,您的晚餐”崔曉走過去,煙霧中某種出乎她意料的香味並沒有讓人感覺不適。

    “啊,好的,多謝”。

    紅衣少年接過晚餐,掐滅香煙,丟在壁掛的煙灰缸裏,隨後揮動手掌,為眼前美麗的乘務員扇去一些盤旋的煙霧。

    晚飯過後,隨著夜色的深入,乘客們開始漸漸的上床休息,或是坐在走廊所設置的折疊椅上隨便看著雜誌。崔曉的主要工作實際上就是上車和下車時招待好旅客用餐以及照顧好旅客的休息,所以此時在旅客都已安頓下來的時間裏,她已經幾乎沒有工作可做。通常,整個夜晚六或八個小時,崔曉都會坐在這一節列車的最前端,看著空蕩蕩的走廊和一長排包裹著近百旅客的包廂。

    又是那個紅衣少年,他不經意的出現在崔曉的視線中,依然走到車門處的吸煙區域,掏出那紅色過濾嘴的細長煙卷,崔曉注視著他,他點煙的動作嫻熟並且非常有魅力,隨著第一縷煙霧的升騰,那些往事如煙狀的神情便布滿這人的眉梢。

    車門窗外飛馳著夜色,忽明忽暗的燈火在廣袤的原野上閃閃爍爍,耳邊傳來高速行駛中鐵軌發出的哐哐聲,崔曉與他之間的距離,似乎完全被那繚繞的煙霧所籠罩,紅衣少年一根接一根的吸煙,但卻沒有一絲讓人生厭的感覺,看他吸煙很容易產生出被吸引的感覺,看著那火紅的亮光隨著唿吸而忽明忽暗,仿佛也看到了伴隨煙霧一同繚繞的時光。

    “你好,我叫青陽,你叫什麽名字?”,紅衣少年淩晨一點,吸完整包香煙後,對著崔曉的背影這樣清晰而盡量輕緩的說道。

    陪睡不著的,或別有用心的旅客聊天,是乘務員必修的功課之一。崔曉雖然並不喜歡說很多話,但是對於這份為旅客服務的工作,她天生的善良還是令她在旅客眼中是一個健談而開朗的小姑娘。

    午夜一列時速一百六十公裏的火車上,一個陌生的紅衣少年有著奇異而充滿光彩的眼神,那是一種在孤獨和絕望中浸泡,最終迸發而出的某種異樣光彩。這紅衣少年和剛剛靜默於窗前狠狠吸煙時完全不同,此時這個叫青陽的,英俊而憂鬱的年輕人在對崔曉輕聲的訴說,講述他的生活和城市,聆聽崔曉的世界和旅程。他將身穿乘務員製服的崔曉完全當作了自己的親人一般,在無盡的午夜盡頭和飛馳的列車上,兩個完全陌生並且絕對隻屬於擦肩而過的人,彼此間竟有了默默流動的溫情。

    紅衣少年叫做青陽,生在北京,幾天前到上海來參加一個全國攝影大賽,他的作品入選三甲,但不知最終結果。當他興衝衝跑到會場時,賽事組織者很遺憾的通知他拿了第二名,知道詳情的哥們兒告訴他第一名早已內定。

    “雖然那個冠軍拍的照片很爛,但內定這個事情跟爛不爛沒有關係。”

    青陽滿心盼望的全國冠軍就這樣輕而易舉的流失了一幹二淨。

    崔曉靜靜的聽著,她的笑容自然流露,仿佛夜晚一株美豔的海棠,完全沒有成熟女人奪魄勾魂的那種味道,隻是對陌生男人的好奇和對溫柔情感的向往。

    隨後在幾千人到場的頒獎大會上,青陽幹了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當主持人宣布全國亞軍上前領獎的時候,青陽靜坐在人群中而沒有動彈。不過片刻之後,隨著主持人第三聲宣布和在場眾人的四下張望,青陽站了起來,他的眼中閃爍著奇異的光彩,拍了拍外套上的灰塵,在如潮和如釋重負的劇烈掌聲中走到了台上。

    “我想說……”青陽的聲音在會場中自由穿梭。

    “把第二名頒給我,是對我的最大侮辱”

    簡單的一句話,讓台下一片死一般的靜寂,青陽把獎杯高高拋起,一個淩空抽射踢到了對麵的牆上。隨後他甩下驚訝直到恐慌的人群,吹著口哨穿過這盛大但卻可笑的會場中間走廊,在千人注目下飄然而去……

    崔曉淡淡的笑著。

    “你的眼神中沒有一絲驚訝,你實在是……。

    青陽觀察攝影對象時緊皺起的眉頭下,那奇異到令人驚心動魄的光彩再次閃爍。

    “你的眼神就是一幅最美的圖畫,你閉上眼睛……”

    淩晨四點,隨著青陽柔聲的命令,崔曉身不由己的閉起了眼睛。

    傳說中,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某一個奇妙的夜晚,這個晚上會遇到不可思議的事情,並且會在一瞬間作出決定,從而改變一生。在這夜晚飛馳的列車上,一個剛剛丟了冠軍但卻瀟灑得近乎瘋狂的紅衣少年,輕柔而堅定的擁抱起美麗而年輕的乘務員,他們的雙唇輕輕接觸,青陽的親吻短促但卻仿佛某種儀式。

    “寶貝,你該來北京,你是最好的模特,我們會是最棒的組合”

    某種宿命的相遇改變了崔曉的生活,近乎輕描淡寫但卻摧枯拉朽。都說生命是一場幻覺。崔曉站在命運的漩渦之中,她已作出決定,掙脫這迴旋的力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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