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晏川與北鳴出了城,策馬往東郊疾馳而去。


    那個組織在一處山坳裏,四麵環山,峰迴路轉,極易迷路。


    北鳴離開時沿途留下的記號被人盡數抹除,兩人正是迂迴尋路時,有人突然跳出來,抱拳行了個禮:“這裏到處都設了迷陣,謝將軍請隨我來。”而後引他們二人往密林深處走去。


    難怪之前北鳴他們之前追蹤而來時,會被全部扣住,一個也沒逃出來。


    謝晏川與北鳴跟著那人穿過密林,在山坳裏一個普通的茅草屋前停住。


    外表看隻是個尋常的獵人居住的小屋,實則內裏設了密道,穿過之後,便見廣闊空間,有訓練有素的人在各處值守。


    引他們進來的人喚人奉了茶:“謝將軍請在此等候,主子稍晚些便會過來……”


    嘴上說的是“稍晚”,實則謝晏川手邊的茶換了一杯又一杯,足足讓他等了半日,瞥了一眼漏刻,估摸著這會兒外麵已近日暮了。


    他出來一整日了,再有一個時辰城門便會關閉,估算著路程,半個時辰後他若不能離開這裏,今晚便迴不了城了。


    謝晏川讓北鳴去問他們的主子究竟何時能來,對方卻仍讓他們稍待。


    半個時辰後,對方還是沒有出現,謝晏川知曉自己今晚迴不去了,不由煩躁起來。奈何自己的人盡數被扣在此處,對方有意拿喬不出現,他也無甚辦法,隻能耐著性子等下去。


    一個時辰後,才見一位身穿銀灰色寬袖圓領袍的人走進來,墨發玉冠,儀容端正,臉上卻帶著一張極為貼合的玉製麵具,瑩潤的玉澤下,一雙淡雅如霧的眸子在看到他時,似劃過詫異之色。


    謝晏川看著那身影,莫名覺得有些眼熟,但印象太過隱綽,一時想不出,便起身行禮道:“可是七皇子殿下?”


    對方在他麵前駐足,打量著他,語氣有些意味不明:“謝晏川,竟是你……”


    謝晏川不知對方為何要以麵具遮擋,不肯以真麵目示人。心中起疑,便試探道:“臣小時候隨父親進宮,還曾與殿下見過一麵,殿下可還記得?”


    對方顯然領會了他的意圖,悠然不亂:“記得,那時我的畫眉鳥飛到了樹上,你還幫我捉過……”


    確有此事。


    那時候謝晏川九歲,父親與陛下談論正事,他在外麵閑逛,看到一位與他差不多大的小皇子,正指揮著宮人爬樹捉鳥。


    那些宮人笨手笨腳的捉不到,挨了好大一頓訓斥,謝晏川那時才學了輕功的皮毛,便自告奮勇幫他捉鳥。


    鳥是捉到了,他也不慎從樹上跌落下來。


    好在那位小皇子還算有點良心,張著手臂在下麵接著他,兩人摔成一團。


    這件事沒幾個人知道,謝晏川提起,對方便接了這茬,看來的確是七皇子無誤。


    他將懷中的聖昭奉上:“聖上一直很想念殿下,特命臣來清州尋找殿下……”


    對方將聖昭拿去,垂眸掃視一遍,而後便交還給他:“有勞謝將軍,不知謝將軍打算何時陪我迴京?”


    “臣在清州尚有些私事要做,恐一時不能迴京,不過臣可執詔請清州刺史派兵,護送殿下安然迴去。”


    “倒也不必急於這一時,近日另有兩撥宵小之徒頻頻騷擾,待我解決了,謝將軍再同我一道兒迴去……”


    “是。”


    “天色已晚,謝將軍今晚便在此處安歇吧。”


    謝晏川看了看漏刻上的時辰,無奈應下:“多謝殿下。”


    *


    後半夜忽然下起雨來,風裹著雨珠砸到直欞窗上,吵醒了本就淺眠的薛綰妤。


    直到她睡下之前,燕郎君都沒有迴來,這很不尋常,讓她不由聯想到前些日子陸迴深夜不歸的事情來。


    當初雖然誤會陸迴在員外府,可至少有個尋找的方向,不似現在,她對這位燕郎君知之甚少,根本不知道他能去哪裏。


    分明白日裏兩人聊得甚好,她甚至難得與他交心說了些不為人知的往事,他應該不會不告而別的。更況且他衣履俱在,連銀票也沒有帶走……


    思及此,更是難眠,薛綰妤睡意全消,望著黑漆漆的帳頂,滿腹憂慮地歎了口氣。


    身側的小月兒睡得也不安穩,前半夜哼哼唧唧地生著氣,睡著後又哭著囈語,看來是真的很傷心。


    可是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燕郎君遲早都會走,長痛不如短痛,隻盼小丫頭忘性大些,過些時日便淡忘了此事。


    心頭思慮著這些事情,忽然覺得小月兒的唿吸有些不對勁,氣息的吞吐比往常要重些,挨著她的小小的身子,亦有幾分燙熱。


    她伸手探向小月兒的額頭:一片滾燙。


    又去摸她的小手和小腳:果然冰涼。


    小月兒發燒了。


    以前小月兒也曾有幾次夜裏起燒,初時薛綰妤自是緊張的不行,後來生病的次數多了,多少也能摸索出經驗來,便在家中常備著幾副退熱的藥,是以她並不慌張。


    披衣下床,去左稍間喚晴雨去煎藥,再燒些熱水送來,而後迴到床上將小月兒抱在懷中,用被子裹住了,希望她能舒服些。


    小月兒縮在她的懷中,迷迷糊糊地喊冷,難受,嗓子疼……


    薛綰妤柔聲安慰著:“沒事的,娘親在呢……”


    晴雨很快送來了一盆熱水,擰了帕子遞給薛綰妤,心疼道:“好端端的,怎的突然發燒了呢?”


    薛綰妤此時隻當是一場普通的發熱,還與晴雨打趣:“小丫頭氣性太大,睡覺前我與她說燕郎君要走,她生了半宿的氣呢,許是將自己氣病了……”


    “燕郎君對小主子真的挺好的,現在都會給小主子紮小辮子了。”晴雨惋惜道,“也難怪小主子不舍得這個爹爹。”


    薛綰妤不免想起燕郎君第一次小月兒梳頭發的樣子,笨手笨腳,又小心翼翼的,後來他不僅用水芸的頭發練習,還與她要了手脂塗手,說是怕手上的繭子刮亂了小月兒的頭發。


    當真是個用心的,可惜……


    想到他現在還沒迴來,薛綰妤的心又沉了下去。


    退熱的藥煎好後,薛綰妤叫醒了小月兒,哄她喝藥。


    小月兒卻抓著自己的脖子喊嗓子疼,不肯喝。


    薛綰妤以為是她前半夜哭鬧用嗓過度,便將藥吹得涼了些,好生哄著,才勉強喂了進去。


    小月兒吃了藥,總算退了熱,然而還是喊嗓子疼,也不敢多說話,隻嚶嚶的哭。


    哭得薛綰妤心裏也著急,一夜未睡。


    終於挨到天亮,小月兒隱隱又有起熱的跡象,隻是她還在昏睡,薛綰妤便沒有叫醒她,讓人去請郎中,又叫晴雨去學堂給小月兒告假。


    晴雨迴來後與她道:“夫子說,這兩日接連有孩子告假不來,擔心會傳染,索性放假五日……”


    換季之時,小孩子們便容易感染風寒,一個傳染一個,夫子選擇放假是對的。


    郎中很快趕來,問了情況後,忽而叫人都散開,而後與薛綰妤道:“近來這附近有不少孩子得了水痘瘡,有些孩子會直接出疹子,有些則會先出現高熱的症狀,敢問夫人,你的孩子身上可有紅色的疹子?”


    薛綰妤的心登時提了起來:“沒,我沒往這方麵想,便沒有檢查,不過昨晚她一直喊嗓子疼……”


    郎中神情嚴肅,與她一起進去診看,果然在小月兒的手臂、背上看到幾顆紅色丘疹。


    更叫人心疼的是,小月兒的喉嚨紅腫,郎中猜測她的喉嚨裏也出了疹子,才會疼得那麽厲害。


    開下藥方後,郎中又囑咐她:“這水痘瘡的傳染相當厲害,若是沒生過水痘瘡的,最好不要靠近孩子。另外,孩子碰過的東西,要用沸水煮過方才再用……”


    幸而薛綰妤記得自己小時候生過水痘瘡,才不懼被傳染。


    問過晴雨喜容她們,兩人都搖頭說沒有,不過她們不怕,願意照顧小月兒。


    薛綰妤不願她們冒險,便將她們都打發到外麵,隻叫她們做些送飯送藥的活兒,她在屋裏親自照顧小月兒。


    小月兒高熱又起,燒得迷迷糊糊,又因為嗓子疼得厲害,咽不下藥,連水也不肯喝,小貓似的躺在床上,一會兒喊娘親,一會兒又喚爹爹。


    “娘親,不讓爹爹走好不好?”人都快燒傻了,還惦記著爹爹呢。


    薛綰妤這會兒自是無一不滿足她的願望:“好,娘親不叫他走了……”


    “那爹爹迴來了嗎?”小丫頭半睜著眼睛,希冀地望著房門的方向。


    薛綰妤也不知燕郎君今日會不會迴來,隻能含糊安慰女兒:“就快了……”


    “我好想見爹爹……”平日裏活蹦亂跳的小丫頭,如今病懨懨地躺在床上,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嚶嚀了幾聲,又昏昏沉沉睡去。


    薛綰妤身心俱疲,坐在床邊默默垂淚。


    房門倏忽被人推開,薛綰妤以為是晴雨進來了,轉頭去瞧,淚眼頓時迷蒙:一夜未歸的人終於迴來了。


    “燕郎君……”


    “小月兒怎麽樣了?”謝晏川天不亮便往迴趕,守在城門處,待城門一開便頭一個進了城,緊趕慢趕地迴來,才到家,便聽說小月兒生病的事情。


    而且不是普通的風寒之症,是水痘瘡。


    那個病邪門的很,沒有能醫治的良藥,全憑自個兒扛過去。


    可小月兒還那麽小……


    還未走到床前,便被她撲過來攔住。


    “燕郎君,你可曾生得水痘瘡?”薛綰妤方才太過欣喜,待人快走到床前了才想起郎中的叮囑,忙起身阻攔,孰料忽然一陣暈眩,竟是直接撲到了對方的懷裏。


    她腦中暈著,眼前黑著,一邊摸索著站穩身子,一邊急忙道:“若是沒有,便不能靠近小月兒,會傳染的……”


    謝晏川扶住她:都這個時候了,他還在乎自己有沒有得過?


    “我得過!”


    “當真?”


    “當真!”


    薛綰妤這才鬆了一口氣,隨即積累了一晚上的擔憂終於在此刻爆發:“你去哪裏了?怎麽現在才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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