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被層層烏雲遮蔽,黯淡無光,仿佛也在為這突如其來的狀況而黯然神傷。去往醫院的路途蜿蜒漫長,恰似一條沉睡的巨蟒,在黑暗中延伸向未知的遠方。車內,氣氛凝重,小磊心懷忐忑地向父親詳細敘述著事情發生的來龍去脈,聲音微微顫抖,帶著一絲後怕。大舅專注地聽著,眉頭緊鎖,眼神中雖有擔憂,卻並未有絲毫責怪之意。他不時通過後視鏡觀察後座受傷的青仔,多次關切地提醒青仔雙手用力按壓腳踝,試圖減緩那不斷湧出的鮮血。


    時間在這緊張的氛圍中緩緩流逝,汽車在崎嶇的道路上疾馳顛簸,終於,那座散發著明亮燈光的醫院映入眼簾。大舅毫不猶豫地停穩車,迅速下車打開後座車門,彎腰將青仔穩穩地背在背上。青仔的身體因疼痛而微微抽搐,大舅卻仿若感受不到重量,腳步堅定而急促,如同一頭護犢的猛獅,直奔急診室而去。他的背影在醫院的燈光下被拉得很長,那匆匆的腳步,敲響了急診室慌亂的節奏,也開啟了一場與傷痛賽跑的救治之旅。


    女孩的狀況尚算幸運,一係列檢查之後,僅是皮外擦傷,多處挫傷伴有淤血,所幸並未傷及骨頭,傷情不算太過嚴重。而青仔的腳卻腫脹得如同一個碩大的南瓜,那誇張的模樣讓經驗豐富、早已見怪不怪的醫生都不禁微微一怔。畢竟這種釘子穿透腳背的情形著實罕見。醫生趕忙為青仔注射了破傷風針,隨後進行了一番細致的清洗、消毒與包紮處理。每一個步驟都讓青仔疼得齜牙咧嘴,冷汗直冒。


    處理完傷口後,已是深夜,醫院的走廊寂靜無聲,女孩獨自坐在長椅上,身影顯得格外孤單落寞。許久之後,大舅從診室走出,來到女孩麵前,和聲詢問起她家裏的情況。女孩起初眼神閃躲,對大舅的問話避而不答,不願吐露自己的姓名與家庭住址。大舅見狀,沉思片刻後,語重心長地對女孩說道:“孩子,天已經黑了,如果不告訴我你的家在哪裏,那恐怕隻能獨自在醫院等待警察來處理了。” 女孩聽聞,臉上露出一絲害怕的神情,猶豫再三,才說出了一個較為模糊的地址:在中山路上有一家倩影裁縫店,從旁邊的巷子進去便是自己的家。


    與此同時,青仔在醫院的傷口處理也已完畢,醫生鄭重叮囑,每兩天務必來醫院換一次藥,在此期間不能洗澡,更要避免傷口碰水。大舅認真聽完醫生的囑咐後,感激地向醫生道謝,隨後便匆匆趕去繳費取藥,忙碌的身影在醫院的走廊裏穿梭不停。


    一番折騰下來,時間已悄然臨近十點。大舅不辭辛勞,再次載上幾個小夥伴去尋找位於中山路上的那家裁縫店。一路上,大家都默默無言,唯有汽車發動機的轟鳴聲在寂靜的夜裏迴蕩。大舅全神貫注地駕駛著車輛,目光在道路兩旁仔細搜尋。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約一個時辰的尋覓,終於找到了目的地。大舅穩穩地停下車,迅速來到後座攙扶起女孩,小心翼翼地走向裁縫店旁的巷子口。女孩微微抬起頭,輕聲示意自己可以獨自走進去。大舅看著女孩堅定的眼神,這才緩緩鬆開手,轉身迴到車上靜靜等待。他輕輕打開車窗,目光緊緊跟隨著女孩逐漸遠去的背影。在巷子深處,女孩清脆的唿喊聲傳來:“外婆!外婆!” 片刻之後,其中一戶人家的燈亮了起來,溫暖的黃色燈光灑在巷子的地麵上。外婆匆匆走出來,一把將女孩緊緊抱在懷裏,焦急地追問著發生了何事。女孩依偎在外婆懷中,低聲訴說著事情的經過。


    隨後,外婆一步一步緩緩地攙著女孩從巷子裏走了出來。她滿臉感激,對著大舅一家連連道謝,嘴裏說著便取出手巾,打開後將一疊錢遞向大舅,以表心意。大舅趕忙擺了擺手,堅決不肯收下,他微笑著讓祖孫倆早點休息,隨後轉身上車準備離開。就在這時,女孩不經意間望見了腦袋耷拉在車窗上的青仔,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感激,立刻站得筆直,向青仔深深地鞠了一躬,清脆的聲音說道:“謝謝你,我叫鄭若曦!”


    青仔盡管腳傷疼痛難忍,但此刻心中卻滿是喜悅。然而,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迴應女孩並介紹自己,大舅的車早已駛過幾個路口,漸行漸遠,隻留下一路揚起的輕塵在夜色中緩緩飄散。


    小磊坐在車上,看著受傷的青仔,一路上還忍不住調侃道:“這下可好了,兩個孩子都不能正常走路了,這接下來的日子可咋整喲。” 話語中雖有無奈,卻也帶著一絲詼諧。


    大舅迴到家後,心中滿是愧疚,第二天便婉轉地給青仔的父母打去電話告知此事,話語間自責都是因為自己照顧不夠周全,才致使青仔意外受傷。沒想到青仔的娘一聽,立馬一口咬定肯定是青仔自己調皮搗蛋才弄成這樣的,還不住地責怪這熊孩子,說他是該吃點苦頭,得點教訓了。


    此時小磊在一旁靈機一動,借機打開了手機免提。他笑著青仔的母親說道:“姨媽、姨夫,青仔跟我說呀,他家鄉的海邊可好玩啦,我特別想去見識見識那座島呢。” 小磊的這一番話,巧妙地轉移了話題,緩解了略顯緊張的氣氛。青仔的父母聽後,對小磊的熱情分享表示非常歡迎,青仔的父親思索片刻後提議,不如就抽空送小磊和青仔迴趟老家,等假期結束再讓大舅去接他也不遲。大舅聽了,想到自己這些年確實也沒迴去看看,心中泛起一陣思鄉之情。再加上如今工作繁忙,實在分身乏術,難以全心全意照顧好兩個孩子。於是,經過短暫的思考,大舅便應允了這個提議。


    青仔滿心歡喜地踏上了歸鄉的路途,一路上與小磊興致勃勃地交談著,時不時指著窗外的風景,眉飛色舞地介紹著此地曾經發生的種種趣事與傳說。車窗外的景色如幻燈片般不斷變換,似在訴說著歲月的變遷。大舅專注地駕駛著車輛,目光透過車窗,望著那逐漸熟悉起來的道路與風景,心中感慨萬千。這是他六七年來首次踏上歸家之旅,往昔的迴憶如潮水般湧上心頭。那些塵封的往事、久違的鄉情,交織在一起,讓他的心情如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鹹,各種滋味雜糅。而在這一車人中,或許唯有青仔能夠真切地體會到大舅內心深處的這種複雜情感。他知曉大舅對這片土地的眷戀與牽掛,也理解長時間未歸所帶來的那種既期待又惶恐的矛盾心理。於是,青仔在分享著窗外風光的同時,也試圖用自己的熱情與活力,讓大舅在這歸途中能多一些輕鬆與慰藉,少一些凝重與惆悵。


    車輛緩緩駛入村子,眾多村民紛紛圍攏過來。有的村民好奇地打量著嶄新的汽車,眼中滿是驚歎與羨慕;有的則熱切地注視著大舅,那些熟悉的麵容上寫滿了久別重逢的欣喜與問候。


    小磊懷著滿心的期待,正式在青仔家安頓下來,終於得以親身領略那夢寐以求的海島生活。在這裏,一切都顯得那麽新奇有趣,尤其是青仔家那神秘的地堡,更是深深吸引了小磊的目光,令他整日裏都充滿了探索的欲望。這個特別的假期,見證了兄弟倆的初次相逢,也為他們的人生畫卷添上了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筆,成為了他們有生以來最為快樂的一段時光。青仔的娘望著眼前這溫馨而又有些特殊的場景,突發奇想地提議在地堡旁拍攝一張全家福。當照片衝印出來後,兄弟倆對著那畫麵傻笑了許久。隻見照片中的一個孩子安靜地坐在輪椅上,另一個則拄著拐杖,雖略顯狼狽,卻洋溢著無盡的歡樂與純真。父親熱情地拉著大舅,關切地噓寒問暖,擺上家中珍藏的美酒,盡情享受這難得的團聚時刻。青仔的外公外婆離世較早,大舅自幼便是在母親的悉心照料下長大成人,因此對這個家有著極為深厚的情感羈絆。時光匆匆,轉瞬便已過去三日,大舅心中雖滿是不舍,但考慮到工作與生活的種種事宜,還是提出了迴城的想法。臨行前,他鄭重地帶上了那張全家福,臉上綻放出欣慰的笑容,仿佛那照片中承載著他對家的所有眷戀與思念。


    然而,命運的軌跡卻在此刻悄然轉向。大舅未曾料到,這張照片竟會成為他留在世間的最後一抹影像。半年之後,正值小寒時節,那一日,大舅如往常一樣出門,卻再也沒能踏上歸家的路途,他永遠地消失了,徒留無盡的思念與哀傷在親人們的心間蔓延。


    時光悠悠流轉,直至次年立夏,陽光灑在海島上,青仔正幫著父親修補那破舊的漁網,海風輕輕拂過,帶來一絲鹹澀的氣息。突然,遠處一輛警車緩緩駛來,打破了這份寧靜。警車停下後,兩名神情嚴肅的民警走下車,他們邁著沉重的步伐走近,隨後低聲向青仔的母親訴說著什麽。青仔娘聽聞,頓時如遭雷擊,雙手掩麵,痛哭失聲。父親手中的漁網悄然滑落,他緩緩走向青仔,伸出手臂,緊緊摟住青仔的肩膀。青仔滿心疑惑,茫然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哽住,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些什麽,也無從問起。他下意識地抬起頭,隻見父親目光呆滯地盯著母親的方向,臉上雖竭力維持著平靜,可那奪眶而出的淚水卻不受控製地滑落,在父親那飽經風霜、猶如刀刻般的皺紋間肆意流淌。


    青仔始終不明白大舅為何一去不返,也對大舅的家後來的狀況毫不知情。直到成年,青仔才從母親口中得知了那個殘酷的真相。原來,那年寒冬,大舅為了追討工程款,與黑心承包商發生了激烈的爭執。那些喪心病狂的打手竟持刀相向,大舅不幸被捅死。兇手們為了掩蓋罪行,將大舅的屍體放入後備箱,又在桑塔納裏裝滿石頭,把車沉入了碧波湖那幽深的水底。警方告知母親時,話語中滿是自責,他們說若不是因為其他案件牽扯出這條線索,大舅的案子或許至今都會是一個令人絕望的無頭案。


    自那起慘案發生後,碧波湖仿佛被一層陰霾所籠罩,再沒有人有勇氣去那裏遊泳。這起案件也成為了鷓海市當年令人毛骨悚然的惡性大案之一。由於大舅的事情,警車頻繁地進出海島,這座原本寧靜的小島也因此聲名遠揚。在兇手宣判的那一天,母親害怕自己承受不了那巨大的刺激,沒有前往現場。她隻是默默地站在大舅兒時常常嬉戲的那片海灘上,久久佇立,海風輕拂著她的發絲,海浪拍打著岸邊,似在訴說著無盡的哀傷與思念,而母親的身影在那片海灘上顯得格外孤獨與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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