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書房出來後,季璟聿徑直走到了客廳的沙發上坐下。


    他抬起一隻手輕揉了下眉心,而另一隻手裏不停震動的手機此刻變得有些燙手。


    就在他想先接起電話聽聽她到底想幹什麽時,對麵卻先一步把通話給掛斷了。


    手機不再震動,終於是消停了,許是簡羽薇見一直打不通便煩了,所以也沒緊跟著再打來。


    沒開燈的客廳霎時陷入了針落可聞的寂靜。


    與此同時,季璟聿整個人向後倒去,他將整個身體埋在了身下柔軟的羊皮沙發裏。


    嗬,還真是可笑,他這幾年不知道經曆了多少次驚心動魄,險些喪命的事,可那些事都沒有讓他有過多眨一次眼睛的慌亂。


    但是剛才…剛才他竟然因為那女人的幾通來電就亂了心神。


    季璟聿啊季璟聿,你還真夠沒出息的。


    他在偌大的客廳裏,仰頭望著黑漆漆的天花板,不禁自嘲。


    突然,他感覺到腳邊有毛茸茸的小東西在來迴蹭來蹭去的。


    伴隨著“喵喵”兩聲,季璟聿一手一個,摸著黑也精準的把腳邊那兩隻貼貼小貓崽給撈到了大腿上。哪知,小貓不小心踩到了智能遙控,竟將客廳的窗簾給打開了。


    伴隨著窗簾緩緩的自動開啟,落地窗外的月色也迫不及待的傾灑進屋,昏沉的客廳裏亮起了微光。


    借著月色,季璟聿一抬眼就對上了麵前一整牆的薔薇花。


    粉色、橘色、奶黃色的薔薇栩栩如生,它們一團團、一簇簇的爭妍競豔,向陽而生。每一朵薔薇花上還都描摹著金邊,此刻在夜幕微光裏都泛著細碎的微閃。


    正所謂春暮淺夏,薔薇綻放。


    這一朵朵肆意美麗的薔薇,一如她的模樣。


    輕撫著懷中兩隻貓咪柔順的毛發,季璟聿不由得再一次陷進了迴憶的隧道…


    —


    “簡羽薇!你怎麽能把野貓給帶迴家裏養?!你看看把珍珍弄的,渾身過敏!”


    簡宅主樓的客廳裏,倔強倨傲的少女一聲不吭的盤腿坐在沙發上,她懷裏護著的三隻小貓崽都縮著身體,瑟瑟發抖。


    那年的簡羽薇不過13歲,剛才經曆了年幼喪母的她,既要應付喜新厭舊的渣爹又要防著蛇口佛心的林氏母女,她在那段時間裏不得不逼迫自己成長,用性格暴躁、行事乖張來作為自我保護的武裝。


    此刻,麵對身側暴怒的簡仲,以及他那根都快戳到她眼前的手指,簡羽薇仿若充耳未聞,視而不見。


    “仲哥先消消氣,這家裏都知道珍珍她貓毛過敏,所以薇薇肯定也不是故意要帶貓迴來害珍珍的。她大概也沒想到貓會跑去珍珍房間,你也別太苛責她了,還是孩子呢。”林韻踩著高跟,掐著時間匆匆趕來,柔聲勸慰著簡仲,但她卻是把那句“故意要帶貓迴來害珍珍的”說得尤為大聲。


    “你…你還護著她?哼,我看她就是故意的!知道珍珍貓毛過敏還偏要把野貓往家裏帶!你這丫頭,看我今天不打到你認錯,給你長長教訓!”簡仲在聽完林韻的話後並沒有緩和情緒,反而更為惱怒起來,甚至真的想對簡羽薇動起手來。


    眼看著氣氛愈發緊張,而簡仲真的有要上手教訓簡羽薇的意思,一旁站著的其他傭人大氣都不敢喘了,隻有蘭姨箭步上前護在了簡羽薇的身側。


    林韻其實心裏恨不得簡羽薇被打的越慘越好,但她此刻也不得不上前裝作勸和的去拉了拉簡仲。


    在此前聽著簡仲瘋狂輸出,甚至揚言要動手的簡羽薇,連頭都沒有抬過。


    而現在,她卻突然抬起了頭,目光死死的盯向了林韻。


    “誰讓你踩在這個地毯上的。”簡羽薇的語氣帶著森然的寒意,她那雙死盯著林韻的眼睛也帶著滔天的恨意,仿若一把利劍朝著林韻刺去。


    這眼神根本就不該在她這個年紀出現,可也就是這個令人生畏的眼神,讓林韻也有了一瞬間的心虛和害怕。


    她急忙挪步,將她那雙蹄子從地毯上挪開了。


    簡仲方才的嗬斥沒有讓簡羽薇有半分情緒上的起伏,她此刻的憤怒完全是因為林韻踩到了她媽媽留下的地毯!


    “簡羽薇你怎麽說話的?我還沒教訓起你來,你倒是要先造反了啊。”


    林韻被簡羽薇寒若冰霜的眼神嚇得退到了簡仲身後,這使得簡仲心中的火氣更盛。


    他當即衝到沙發前,用蠻力一把將蘭姨推到了一邊,上來就一巴掌打在了簡羽薇的臉上。


    挨了一巴掌的簡羽薇半邊臉一下就變得火辣辣的,五個結結實實的手指印紅得可怕。


    她懷裏的貓咪因為受驚害怕,此刻都從簡羽薇的懷中跳了下去。


    伴著窗外的一道驚雷作響,簡羽薇眼眶裏蓄著的淚水傾巢而出,眼淚滑落至她的唇角,微澀、微苦,這淚水一半是因為疼痛,一半是因為委屈。


    倚在牆後的季璟聿這個角度剛好能看到她此刻的表情,他目光幽暗的盯著她紅腫的小臉,頓時雙拳握緊,青筋凸起。


    可這時的他也不過16歲,高中生的年紀以及家仆兒子的身份,理智和身份的差異逼退了他想要上前阻止的衝動。


    畢竟,他一個一無所有的下人,是不可能像童話書裏的王子那樣,去拯救受難的公主的。


    “去,把那幾隻貓都給我丟出去!”


    簡羽薇的眼淚沒有熄滅簡仲的怒火,他立即吩咐著傭人去抓那三隻四處亂竄的小貓。


    簡羽薇聞言,也不顧得自己半邊臉上的麻木,她急忙想去製止傭人。


    “快把大小姐給帶迴房間,不準讓她再碰貓!”


    簡仲瞥了一眼半爬半跪在地也要去護著小貓的簡羽薇,竟沒有絲毫的動容。


    他丟下這句話後就拂袖而去了。


    而連叔和林韻對視了一眼,在得到了林韻的眼神授意後,他衝上前去拉住了簡羽薇,任憑她哭的撕心裂肺,連叔和那幾個仆人也都是無動於衷。


    簡羽薇眼睜睜地看著小貓被丟在了門外的雨夜中,而季璟聿也眼睜睜地看著幾乎快要哭暈過去的簡羽薇被兩個傭人給架著上了樓。


    眼見簡宅的主人都已上樓了,剩下的傭人也都開始動了起來收拾殘局。


    季璟聿趁著沒人注意,他想也沒想,轉身就出了簡宅大門。


    他那時候瘦削的身影融入了雨夜,更顯得單薄。


    還記得,那天他冒著雷雨在偌大的簡宅莊園尋到了後半夜。


    那幾隻小貓都是同一窩的兄弟姐妹,都是才出生不久的。剛剛它們在屋裏受到了驚嚇,而被丟出來後又要麵對雷雨,所以肯定也跑不太遠。


    季璟聿猜測它們肯定是窩在一起,躲在了附近哪個能避雨的地方。


    可簡家實在是太大了,季璟聿學著貓叫圍著簡宅繞了兩圈也仍是沒有小貓的蹤跡。


    不知過了多久,雨總算是停了,季璟聿擰了一把身上濕透了的襯衫,準備繼續再找。


    突然,他聽到身後傳來了窸窸窣窣的響動聲。


    就在他剛準備轉頭之時,少女哭過之後低啞的聲音突然的響起:


    “你在這幹嘛?”


    季璟聿一怔,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了。


    果然,他迴頭看到了那個穿著一襲白裙的少女,她微紅的眼眶還泛著沒擦幹淨的淚珠,此刻哪還有平時的傲氣高貴?她現在脆弱的就像是一株菟絲花。


    “你不許看我呀,也不許告訴別人我半夜跑出來!”


    少女高仰著下巴,白皙的臉上瞬間又帶上了偽裝的麵具,此刻恢複了一貫盛氣淩人的架式。


    可還沒等季璟聿迴答,就有幾聲貓叫在他們的不遠處響起。


    少年少女借著路燈微弱的光,在黑夜中對視一眼後,都默契的沒再出聲。


    季璟聿憑借聲音的方位,確定了小貓們所屬的位置。


    他無聲的轉過頭向小貓那邊走去,簡羽薇也躡手躡腳的緊隨其後。


    像是嗅到了簡羽薇身上熟悉的味道,那幾隻小貓叫得更為頻繁。他們越往那個方向靠近,聽到的貓叫聲也越發清晰。


    “團團,布丁,嘟嘟?!”簡羽薇小聲唿喚起小貓們的名字。


    迴應她的是小貓們同樣急切的叫聲,還有一隻膽大的小橘貓已經從園丁推車下的縫隙裏探出了小腦袋。


    “啊!布丁!”簡羽薇看著這坨小黃毛激動的像個小孩。


    她下意識的立刻蹲下伸手去掏,下過雨後濕潤的泥濘一下就弄髒了她白色的睡裙,但公主好像並不在意,她現在一心隻想抓住那三隻小貓。


    “我來吧。”季璟聿看著她純白的裙擺被泥土玷汙,第一反應就是要把她從地上拉起來。


    “你別碰到我啊!”哪知道,在他的手碰到簡羽薇手臂的一瞬間,她竟像是觸電一般,把他給甩開了。


    那厭惡的語氣,仿佛他是比泥土還要髒汙的存在。


    就在這時,躲在推車底下的小貓一個個都鑽了出來。


    簡羽薇欣喜的把它們一隻一隻的抱迴到懷裏,小貓在簡羽薇的懷裏得到了溫暖,此時發出了幸福的唿嚕聲。


    她看都沒有再看季璟聿,轉頭抱著小貓就要走。


    “你帶迴主宅養肯定還是會被發現的,下次被發現可能就不是把它們放生在簡家莊園那麽簡單了。你爸可能會把它們丟在更遠的地方。”少年看著前方少女窈窕的背影,沒有情緒的聲音隨著風飄到了簡羽薇的耳邊。


    不出所料的,白裙少女在聽到這段話後,腳下一滯。


    她轉頭望向少年,這一眼,也是她今天對季璟聿唯一一次的正眼。


    “你把小貓給我吧,我住在傭人樓最裏麵的那間房。養在我那裏,沒人會注意的。”


    簡羽薇聞言不禁好好地打量起了麵前的少年,這個曾經自己最愛粘著的阿聿哥哥也是背叛了她,救下了林珍珍的人。簡羽薇根本不想再跟他多說一句話,她最恨背叛她的人!


    可在她想轉身就走之時,懷裏的小貓又叫了起來。這幾聲“喵喵”也把簡羽薇的理智拉迴。


    眼下,林珍珍還因為過敏躺在家裏,簡仲肯定會嚴加看管她,如果再被發現她養這些小貓,那可能真的會如季璟聿所說,簡仲會把它們扔去更遠的地方的!


    垂眸看了看懷裏這幾個小家夥,簡羽薇有些別扭的背對著季璟聿說道:


    “你這麽晚出來是幫我找貓?你就是喜歡假好心!”


    開口時,她還是沒有控製住自己先陰陽一番。讓她好聲好氣的去求季璟聿?抱歉,她做不到。


    見身後的少年沒有應答,卻也沒有要走的意思,簡羽薇這才帶著些不情不願的傲嬌開口:


    “既然你說你那裏安全,那我就暫時再相信你一次。這幾隻貓我會抽時間去看的,要是它們跟我告狀你對它們不好,你就死定了!”


    “好,你要來看貓的時候我就把它們帶到後花園,那裏沒有人會去,也沒有監控。”季璟聿語氣裏有些無奈。


    簡羽薇聽他說完,一顆心也安定了下來。


    可她仍是不舍懷裏的小貓,抱著這幾隻無依無靠的小東西又是摸了好一會。


    直到值班的保安開著夜巡車的聲音越來越逼近之時,簡羽薇這才把三隻小貓給送到了季璟聿的懷裏。


    就這樣,本來見麵也當不認識的兩個人有了共同的秘密。


    原本莫名和季璟聿斷開聯係,不理不睬的簡羽薇,也因為要見這三隻小貓,而被迫每周都得和季璟聿聯係。


    雖然,簡羽薇仍是沒有把他從qq、vx的小黑屋裏給放出來,但她每次來看小貓前都會給季璟聿發來短信。


    就這樣,這三隻小貓在季璟聿那間小房間裏養了快三年,他和簡羽薇這個共同的秘密也持續了三年。


    直到季璟聿以第一的成績保送到a大,他需要離開簡家住校了,這讓他們不得不重新考慮這三隻小貓的安置問題。


    而那時也快步入高中的簡羽薇也已不再是曾經初臨喪母,任人拿捏的小姑娘了。


    她秉承著自己不爽,都別好過的人生座右銘,在簡家,在a城的上流圈層留下了屬於自己瘋魔大小姐的神話。


    她那時候就是一整個隨地大小瘋的狀態,隻要自己不合心意了,那肯定也不會讓簡家有安寧。


    所以簡仲也算是怕了她,在她提出要在花園那建個小貓屋養貓的要求時,簡仲也就默許了。


    於是,小貓又迴到了簡羽薇的身邊,而上了大學後的季璟聿也徹底從簡宅搬了出去,本就是平行線的兩人又再次的迴歸到原本的生命軌跡。


    直到…直到那件事後,簡羽薇出國,他們一家被趕出a城。


    是季璟聿在離開a城的前一天,一個人在淩晨走了三小時的山路,紮傷了腿和手翻過了簡宅後院高高的石牆,這才把這三隻小貓給一起帶走了…


    換了個姿勢讓懷裏的貓咪能躺的更加舒服些,季璟聿的思緒也一下迴到了現實。


    這時,另外三隻貓也都跳上了沙發,爭著湊過腦袋要他的撫摸。


    從前的季璟聿還想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在那天晚上拚了半條命也要跑去山上的簡家莊園把它們都給帶走。


    那時候不知道從哪來的衝動和勇氣,似乎在這一刻謎底揭曉。


    原來,他是想在他和她之間,留下一些牽絆。


    打開手機,又已到了第二天的淩晨。


    季璟聿劃開vx聊天界麵裏那唯一的對話框,


    發過去了個:他在a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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