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後,各家各戶都忙碌了起來,趙豐年家的三畝地有一畝水田,這時候要趕著下穀子育秧,另外兩畝地就在竹林地旁邊,雪化了後露出了青翠的麥苗,小塊地裏的菘菜已經不剩多少了,年後趙來賀全拔了,不時便要去翻地,等著再過不久下豆種。


    “這豆子不好吃,一股子腥味,吃多了還要放屁,要不是頂飽,誰吃這東西呢。”巧娘坐在門口挑出壞豆子,見趙來賀一身泥,便又問,“都播下去了嗎?田裏水都足的吧?”


    “足的,雪化在了田裏,我攔了田壩,好多蝌蚪跟田螺,還有泥鰍,有誌帶著村裏好些孩子都在抓泥鰍。”


    “那玩意跟豆子一樣,都腥得很,除非用油炸,否則可不好吃。”


    “好歹是份肉,豆子也好,剛開始大家還不肯種,那年要不是種了豆子,估計大要餓死好些人,能飽肚子的東西都好。”


    也是聽到這裏,趙豐年才知道,這個時代,黃豆還隻擁有最原始的飽腹作用,又或許,隻是在這個小地方才如此,其他地方也許早有人發現了大豆的種種吃法也說不定。


    “娘聽說過豆腐嗎?”


    “什麽豆腐?外麵冷,寶兒還是在屋裏玩。”巧娘連忙放下豆子,作勢要牽他迴去。


    趙豐年搖搖頭,將自己的專用小馬紮放下,“我不冷,我坐在這裏陪娘一起撿豆子。”


    巧娘隻好作罷,又摸了摸兒子的手,確定是暖的,這才放心,“寶兒真乖,都會幫娘幹活了。”


    趙來賀也笑,心裏打定主意等農忙過後要上山多掙點錢,給兒子補身體。


    “娘還沒迴答我呢,娘聽說過豆腐嗎?”


    巧娘看了丈夫一眼,看他也是一臉茫然,“豆腐是什麽?寶兒從哪裏聽來的?”


    “聽三叔讀書聽來的。”


    夫妻倆並沒有懷疑,趙來慶確實喜歡在屋裏讀書,讀得搖頭晃腦的,看著就暈,許是寶兒剛好聽到就記住了吧。


    “咱們寶兒真聰明,一看就是個讀書的料子。”兩人當即決定等天暖和一點立馬送兒子去讀書。


    趙豐年心裏已經有了打算,也隻等著先去讀書。


    臨縣有三家私塾,一家縣學,縣城的私塾跟官學不考慮,除此之外,最近的是陳家灣陳秀才辦的,再遠一點就是顧家村的顧秀才了。


    陳家灣的陳秀才,也是趙來慶的嶽丈,畢竟離得近,收費也是幾家私塾中最便宜的,村裏有一兩個人家想送孩子去學字,幾乎都是送到陳秀才那邊。


    上迴趙來賀去取鐵鍋的時候,也去陳秀才家瞧了瞧,剛巧陳秀才在屋裏搖頭晃腦,皺著眉頭,使著一把指甲厚的木尺打孩子手心,趙來賀當即便有些猶豫,轉頭便把原本想給陳秀才當見麵禮的兩個雞蛋揣進了懷裏,他雖不懂讀書這事兒,但會看人,就覺得陳秀才不太好。


    迴來跟巧娘商量的時候,巧娘怕孩子送過去要挨板子,也拿不定主意,隻好說再等等去顧家村看看,畢竟這可是大事。


    趙豐年倒是沒想那麽多,誰教對他來說隻是個借口,這個叫做大夏的朝代,用的是楷書,他是認識的。


    也許這是一個平行時代,又或者是現代很流行的架空朝代,各種東西都混雜了一點,又有誰說得準呢。


    “豆腐就是豆子做的,豆子還能做豆漿,豆皮,豆油。”


    巧娘目瞪口呆,前麵兩個不懂,但是那個‘油’她聽明白了,“什麽油?豆,豆子油?”


    “豆子是幹的,又不是肥肉,哪裏來的油,指定是三哥讀書讀錯了,帶著寶兒這樣說。”趙來賀覺得自己發現了真相。


    趙豐年歎氣,心想讀書這件事迫在眉睫了。


    晚飯吃的是麥粥,加上一碟野菜。


    春天就是這個好,野菜多。


    趙豐年的麵前依舊是一碗雞蛋羹,在夫妻倆無奈又感動的目光下各分了一勺後,這才慢悠悠地品嚐著野菜。


    有點澀,有點糙,細嚼後又有點迴甘,說不出來的味道。


    “附近小山坡上都沒什麽野菜了,頭痛花開得到處都是,小孩子不懂事,還摘了迴家,你是沒看見,桂花嬸發了好大脾氣。”


    趙來賀點點頭,“那花漂亮,怪不得蘭子。”說完,朝趙豐年補了一句,“寶兒可別去摘,那東西摘了要害頭痛。”


    巧娘又繼續,“金桃懷上了,也怪不得桂花嬸小心,寶兒從不到山坡那邊去,咱寶兒聽話著呢。”


    “寶兒的藥沒了,改明兒得去趟縣城。”


    “看到買糖葫蘆的買一串,寶兒好長時間沒甜嘴了。”


    “嗯嗯,知道了。”


    第二天一早,趙來賀去水田那邊看稻苗,巧娘去河邊洗衣服,在趙豐年的軟磨硬泡下,帶上了一個小尾巴。


    趙家村這條河叫長龍河,流域很長,貫穿了附近數十個村子,趙家村的這一段河麵不算寬闊,天氣好的時候很清楚地看到對麵的山村。


    他們家的茅草屋地勢比村裏高,一路經過開滿頭痛花的山坡,一個不大的貌似已經廢棄的池塘,以及他們家的竹地,這才到了河邊。


    這會子有點晚了,加上這一段住的人家少,河邊以及沒幾個洗衣服的人了,隻看到遠處水溝邊上大胖帶著幾個小的在挖野菜。


    見趙豐年帶盯著那邊,巧娘放下木盆,“寶兒是不是想跟哥哥姐姐們一起玩啊?”


    趙豐年點點頭。


    巧娘很高興,衣服也不忙洗了,牽著趙豐年小手就往那邊去。


    大胖聽完拍拍胸脯立馬答應了下來,隻是,等巧娘走後,他又犯起了難。


    寶兒這麽脆弱,怎麽帶他玩呢?萬一又生病了呢?


    倒是趙青青主動站了出來,“寶兒弟弟要跟我們一起挖野菜嗎?”


    趙豐年依舊點頭。


    都是小孩子,很快就打成了一片,就算趙豐年動作慢,誰也沒嫌棄他。


    “大胖,這就是你四叔家的罐子啊?”另外一個跟大胖差不多大的孩子推了推大胖,稀奇道,“看著是跟我們不一樣,他可真白,我還沒見過長得這麽白的人呢,人也小小的瘦瘦的。”


    “什麽罐子!他叫趙寶兒。”


    “我娘說的啊,說你們家天天煮那個苦水,給罐子喝。”


    另外一個瘦點的擠了過來,“那個啊,叫藥罐子,那個苦水就是藥水兒,牛蛋你不懂還瞎說。”


    “你才不懂呢,藥水就是苦水兒!”


    “那也是,我可不想喝苦水。”


    “那我也不想,去年我生病的時候喝過一次,可苦可苦了。”


    “小罐子真可憐,天天隻能喝苦水。”


    大家紛紛同情起來,一時間,看著那個拔野菜的背影,仿佛目光都多了幾分慈愛。


    等等?什麽野菜?


    “誒誒,小罐子,那是頭痛花,不能拔!”


    趙豐年轉身朝說話的孩子看過去,幾個孩子見趙豐年一手頭痛花的花朵,地上隻剩下頭痛花的杆子直立立地杵在哪裏了。


    頭痛花確實很難連枝一起拔下來。


    趙青青不知所措,“弟弟,弟弟趕緊扔掉,這個摘了頭痛的,弟弟現在頭痛嗎?”


    趙豐年看了一眼手上的花汁,悉數扔進了水溝裏,驚得裏麵的小魚四處亂竄。


    趙青青鬆了口氣,其他幾個小孩也都鬆了口氣。


    “昨天蘭子摘了一大堆迴家,被桂花奶奶拿著笤帚打呢,都追到下河村河壩那邊了,太嚇人了。”


    “為什麽摘頭痛花會頭痛呢?”


    “誰知道呢,反正大人不讓,要我說,我可不怕頭疼!”


    幾個孩子大的十歲,小的才五六歲,就已經學會空閑的時候摘野菜幫著家裏添一道菜了。


    趙豐年陸陸續續摘了幾根,都塞給了趙青青後就不想動了。


    他這個身體確實孱弱,才活動了幾下背後就出了汗,索性找了塊石頭,坐著盯著水溝裏的動靜。


    這一片的野菜很快就摘完了,幾個孩子商量著要去另外一塊地方。


    “小罐子要去嗎?”


    “巧嬸子應該不讓小罐子去吧?”


    趙豐年表示要在這裏等他娘,幾個小孩見他兩手空空,一人塞給了他幾顆野菜,這才離開,趙大胖則是趕走了趙青青,很有


    兄長範兒地表示要留下來保護弟弟的安全。


    趙豐年眼中流露些許笑意,接受了這些善意。


    大部隊走後,也許是趙豐年話少,趙大胖居然開始跟他說起了自己的煩惱。


    “......你看我三叔,你三伯,讀了這麽這麽久,還不是天天喝米湯,什麽天天有肉吃,頓頓吃大白飯,我娘就會騙我呢,再說了,去縣城裏當夥計當那什麽賬房有什麽好的,大爺爺家香花姑姑就是去了縣城裏,後來再也沒迴來了,你想想,再也不能迴來誒,這些認識的人你就再也見不到了,見不到爹娘了,見不到爺奶,也見不到牛蛋、鐵柱、栓子、狗蛋......我去過一次縣城,那裏東西都可貴了,你說我去了縣城怎麽活呀,我都買不起糖葫蘆......”


    看來,趙老大也打算送大胖去讀書了。


    “讀書可以讓你變得更聰明,學到更多本事,你學了本事,就不用挨餓了。”


    “也買得起糖葫蘆了。”趙豐年頓了頓,補了一句。


    在這個時代,能有機會讀書,就是有機會觸及到另外一個世界,是一個家庭跨越階級最快速也是最直接的辦法。可能孩子們還小不清楚,但是如果可以,趙豐年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能去認字,去讀書。


    “可是我種田也挺好的啊,我一點都不怕累,我力氣可大了!”


    “你知道你家裏有幾畝地嗎?知道一畝地產糧多少嗎?要交幾成稅?又要多少糧種?賣糧什麽價?怎麽定契書?”


    大胖懵了。


    “你看,這些你如今都不知道,你去交稅,卻連賬都算不清楚,你不識字,也看不懂府衙的通知,就隻能任那些別人說多少是多少,你覺得好像算多了,可是你不識字,也不會算術,所以你隻能認了。”


    為什麽,為什麽想到那個場景就好可怕,又好可憐啊。


    大胖哭了,原來,原來他未來會過得這麽淒慘嗎?


    就在大胖沉浸在悲傷中,告別了村裏一個婦人的巧娘找了過來。


    “這是怎麽了?大胖怎麽哭了?”


    “大胖馬上要去讀書了,這是開心的。”趙豐年麵不改色。


    巧娘點點頭,“沒想到大胖這麽好學,真是個好孩子,還有,寶兒你得叫哥哥。”


    “嗯,好的,大胖哥哥。”


    “咦,這溝裏的魚怎麽都翻肚皮了?”


    芫花,性苦、辛,寒,有毒,俗名頭痛花,又名藥魚花。


    趙豐年笑了笑,“太好了,今天有魚湯喝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從農家子到當朝首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魚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魚箏並收藏從農家子到當朝首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