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遊手好閑,一個整天搖頭晃腦,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光指著吃白飯......大胖今年開了春可就滿十歲了,老三這個年紀都讀了四年的書了......”


    挨著灶房的房子此時窗戶關得嚴實,冬日裏天光暗,門口充當擋風布的草簾子放下來,便一絲光亮都透不進來了,隻有寒風透過那扇破舊木板門發出嗚嗚聲。


    趙豐年身上裹得嚴嚴實實,隻是幾床破被子到底太輕薄了,他病還未好全,這會兒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咳嗽了幾聲,隻聞外麵的女聲似乎是聽到這聲音,停頓了片刻,複又念叨開來。


    “...藥是吃了一筐又一筐,個病秧子還寶貝得跟什麽似的......”


    趙豐年前兩天才恢複前世的記憶,前世加上這輩子也有二十六了,故而雖然知道大伯娘王氏在說自己,卻並不怎麽在意。


    趙豐年前世便是個病秧子,這輩子是個早產兒,好不容易長到六歲,因著前兩天一場高熱,竟讓他想起了上輩子的事,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是重活了一世。


    這輩子的娘懷著他那會兒趕上了家裏最難的時候,沒吃什麽好的補身子不說,還有大把的家務活要做,農家事多,沒說懷了孩子就要休息的道理,以至於八個月的時候,她娘上山撿柴火的路上就生下了他。


    這會子的人都講究個七活八不活,加上他出生就沒哭過,又是大雪天降生,所有人都覺得這孩子怕是不行了,是他爹大冬天連夜跑了十裏路敲開了縣城裏大夫的門,跪著求了人家郎中跑了一趟,這才堪堪保住了他的小命。


    可惜這先天不足也讓他從此大病小病接連不斷,還沒學會吃飯便先學會了吃藥,若不是他爹娘拚了命地想辦法賺錢,隻怕是他活不到六歲,也想不起前世的事情。


    今年又是雪多的一年,趙豐年不出意外受了涼發起熱來,這年歲藥都金貴,長年不斷藥,想也知道不可能是個普通農家能供得起的,別說他們家還供著一個讀書人。於是他爹早在前兩天就冒著大雪上了山,隻為了能給幼兒再續幾日的藥錢。


    這幾天,趙豐年躺在床上,盯著頭頂密不透風的草棚,前程往事在腦海中如走馬燈一般匆匆而過,這具身體的記憶夾揉著草藥味曆曆在目。


    他很清晰地知道,現代的自己已經死了,隻是他沒有想到自己能重活一世。


    而這藥香縈繞的屋子,以及新的記憶告訴他,他確實重新來過了。


    前世,他從未體會過親情,而如今,他也有了正常的家人,會為了他冒死上山打獵的父親,和會為他冬天去城裏幫人漿洗衣物賺錢的母親。


    會全心全意疼愛他的父母。


    吱呀——


    不知過了多久,木門被小心翼翼地打開了一條僅供人進入的縫隙,一道瘦弱的身影在雪光的映襯下凸顯了出來。


    “寶兒,你咋醒了?是不是餓了?怎麽哭了?是不是哪裏疼了?還是嗓子不舒服了?”


    “我...沒事...”


    嗓子仿佛幹枯了一般,完全不像是孩童的聲音。


    柳巧娘還是沒放下心,剛想要摸摸兒子額頭,卻又縮迴了手。


    看著那隻腫脹不堪的手,包裹了一件打滿補丁的襖子也顯得瘦弱的身子,趙豐年很清楚地知道,那襖子裏塞的不是棉花,而是秋天打下來的稻草,想到這裏,他感覺又有什麽從自己眼睛裏掉出來了。


    柳巧娘手足無措,“寶兒不哭寶兒不哭,娘親在呢,娘賺到錢了,給寶兒買了糖葫蘆,等一會兒藥好了,寶兒吃糖葫蘆,就不苦啦,寶兒不是最喜歡糖葫蘆了嗎?”


    他何其有幸,重活一世,還遇到這樣的父母啊。


    城裏大夫開的方子很有用,第二天一早,趙豐年就不再發燒了,也讓柳巧娘暫時放下了心,隻是想到還沒下山的丈夫,心裏又是暗中焦急。


    “喲,這是什麽時候迴來的,一大早上就刨食呢。”


    趙家四個媳婦兒是輪流做飯的。


    柳巧娘昨日去鎮上給人家漿洗衣服,昨天傍晚才從鎮上迴來。


    趙家沒有留飯的習慣,她因為時常出去做工導致家裏的事便有時候沒法顧及,雖趙老頭跟張老太太體諒幺兒給孫子買藥不容易,都允她少幹點家務活好讓她有空去做事,但是其他幾個媳婦心裏到底是不舒坦的。


    每迴見了人,總歸是要刺幾句的。


    替人家漿洗衣服這活兒也就冬日裏好做,這年頭家家都不富裕,便是鎮上有那手上寬鬆一點的,也就這種天寒地凍的時候願意花幾個銅子請人,天暖了可舍不得,鎮上吃喝更花錢,不見得就闊氣多少的。


    柳巧娘念著妯娌幫忙好,也知道大嫂王氏就是這麽個性子,於是聽見這話也不生氣。


    “寶兒大好了,也沒起低熱了,昨天一天沒吃,今早好不容易有了點胃口,我給他煮點米湯,大嫂今天就歇一歇吧,昨天勞煩你們幫著照看寶兒了。”


    人家好脾氣,王三娘也不好再發作,再說,老四家的孩子雖然病著,倒也不折騰人,隻躺在床上,不時咳嗽幾聲,吃藥方便自有婆母張氏,是不用她們管著的,不過多分點眼神的事。


    “不是我說,你們也該合計合計再要個孩子了,就鐵子那身子骨兒,昨日又咳了好一陣子,未來還不知道是個什麽光景呢。”


    巧娘往灶膛裏送了根潮濕的樹枝,沒迴這話,隻默默道,“他伯娘,寶兒有名兒的。”


    王三娘翻了個白眼,嘟囔著什麽,出了灶屋。


    “也不是城裏人,叫什麽寶啊珠的,也不怕犯了忌諱折了壽!”


    “喲,這眼瞅著還下著大雪呢,大嫂就上火啦?”隻見一尖下巴吊梢眼,削肩窄腰的女子從二房屋子裏走了出來。


    王三娘見了人啐了一聲,“王小紅,我沒找你,你倒是先惹我了,你說說,昨兒個你家柱子找我們大胖要吃的算個怎麽迴事?要臉嘛,這都八歲了,還整日裏四處討食吃,不知道的,還以為哪來的小乞兒呢!”


    王小紅也不甘示弱,“孩子吃了一口餅而已,虧你還是大伯娘呢,這斤斤計較的,他能吃你幾口?”


    “還吃幾口?吃一口也不行,前頭剛分了家,說好了今後就各過各的日子了,攛嗦你兒子吃我家的糧是個什麽理?”


    “好了,都住口!我跟你們娘都還在呢!老二家的,你是該好好管教柱子,老大家的,你也別跟個孩子過不去!”


    趙老頭的聲音打斷了這場爭端。


    趙老頭名叫趙大強,在家裏向來說一不二,他一出聲,頓時誰都不敢造次了。一陣安靜過後,小院裏這才又響起了各種窸窸窣窣的聲音。


    趙家攏共四房人,雖然分家了,但是畢竟冬日裏不好起房子,又都是自己的兒子,總不至於大冬天的就趕出去單過了。


    事實上,生養了四個兒子,還給四個兒子都娶了媳婦,這是趙老頭最大的驕傲,畢竟,村子裏多的是那一輩子都娶不到媳婦的漢子。隻是,前頭還好,這媳婦兒娶迴家了,矛盾也多了,有了孫子孫女後,矛盾就更多了,家裏屋子也住不下了,若不是幾房的矛盾越來越深,就憑著“父母在,不分家”這句話,趙大強是不想分家的,就算分家,也不會在年前分家。


    隻是既然事情已經定了,也沒必要再說什麽了。


    大概是每個媳婦都想要分家過當家作主的日子,巧娘也不例外,隻是她知道這次分家,除了大房、二房爭著送誰家孩子去讀書的原因,也離不開她們家的緣故,她家寶兒吃藥是個無底洞,即便是她男人能上山打獵補貼也填不上,妯娌們早就有了不滿。


    因此趁著還在一塊兒的時候,她就想多幹點活,也不去計較那些了,畢竟,這麽多年了,若不是大家的體諒,又有婆母幫著照顧寶兒,她跟趙來賀也不能放開手去找活幹。


    隻是巧娘這樣想,可不代表其他人都這麽想。


    迴到屋裏,王三娘用力甩上門,那門板顫巍巍,似乎馬上就要壽終正寢。屋裏有點擠,沒幾件家具,隻一張放衣物的鬥櫃,上方堆了一隻木箱,靠牆的地方放著一張用木板加寬的床,小兒子二胖已經醒了,正睜著眼睛看他爹穿襖子,大兒子小唿嚕一陣跟著一陣,倒是還睡的沉。


    “大早上的,這是怎麽了?誰又惹你了?”趙來金一邊穿衣服一邊疑惑。


    “還能有誰,真是大早上的尋晦氣!”


    趙來金瞬間就明白了,“都分家了,年後大家就不在一處了,你跟她過不去幹什麽,再說,都是自家人。”


    “我呸,誰要跟她王小紅一家人,以前當閨女的時候就愛勾搭人占便宜,這麽多年了,還是老德行,我可跟你講,以後柱子再來找你要吃的,你可不許給,再給我就跟你急!”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從農家子到當朝首輔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魚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魚箏並收藏從農家子到當朝首輔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