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托?”


    “這樣張開手臂的距離,就是一托。”倪女士解釋,“那時候條件艱苦得很,沒有尺子,就用這個辦法來量。應該是維族老鄉教的。”


    薑南將信將疑,伸開雙臂從腳邊的這眼豎井走向另一眼。


    比二十五托多了大半托。


    她又試了試另外幾眼豎井,有的比二十五托多一些,有的比二十五托少一點。


    “每個人身高不一樣的呀,高一些的人,手臂張開也長一些。”倪女士也伸出雙臂,同她比較臂展,以此證明,“我肯定沒有記錯。”


    薑南對她的記憶力可沒這麽信任。她查了查,成年人平伸兩臂的長度,還真是基本等同身高。這個長度,在古代有個專有名詞,叫庹。


    發“托”的音,第三聲。古人計一庹為五尺,相當於今天的166厘米。


    “真有意思。”身高一米六八的薑南,俯瞰自己平伸雙臂的影子。


    她買過門票,聽過講解,知道坎兒井是一個傳承了兩千多年的偉大工程。腦子裏有一個崇高而模糊的概念,就像曾經在都江堰和京杭大運河時一樣。


    直到此時此刻,久遠的曆史,形而上的概念,突然就變成了一個近在舌尖的量詞,一段自己張開的臂展。


    她看著自己的影子和倪女士的影子碰觸,交疊。從漢代到六十年前,有多少人是這樣伸展雙臂,以身為尺,在這片土地上測量、勞作,代代相傳?5000公裏的地底長河,是多少個人的臂展之和?


    “庹”這個古老的量詞,被一代代南腔北調念走了音。它所代表的艱苦勞動,依然與戈壁長存。


    陽光越來越熾烈,在鏡頭裏形成五彩光斑。薑南按下快門,拍下了井眼和倪女士絕對不夠五尺的影子。


    這那是荒漠甘泉,和一個大寫的人字。


    有關坎兒井,倪女士還有一些記憶。


    比如土堆旁散落的枯枝幹草,她說這不是垃圾,是豎井的井蓋。刮大風的天氣一定要找東西把井口遮住,免得泥沙刮下井,否則就要人下去疏通了。


    “我沒下過井,下井的都是老兵。”她看著黑洞洞的井口,艱難地打撈記憶,“男同學挖土,我們女生幫忙運土,用簸箕和竹筐。用不了一天,半天下來十根手指頭都磨出血泡。”


    可惜她能記起的,也就隻有這麽多了。


    “手指頭能磨出血泡,說明那時候還沒有幹過太多粗活。”薑南煞有介事地分析,“這段記憶一定是在你到新疆後不久。”


    已知條件一,在吐魯番火車站下車,沒有再搭乘火車,說明去的團場不會太遠。


    已知條件一,初來乍到,參與了坎兒井修建。


    已知條件三,全新疆有坎兒井一千八百多條,吐魯番占了七成以上。


    已知條件四,吐魯番周邊隻有一個軍墾團場。


    “看來221兵團就是你要找的地方。”


    倪女士的眼裏也有了笑意:“我就曉得呀,坐等腦子變靈光不是辦法,就應該行動起來。不找到這裏,怕是永遠也想不起來。”


    “等等。”薑南劃動表盤,打開錄音,“剛才那句,請重說一遍。發音再清晰一點,語氣要樂觀一點,給人很堅定,很積極的感覺。”


    倪女士重說了一遍,聲音很響,語氣很硬。


    “自然一點。”


    倪女士把臉轉向窗外:“這樣那樣條件提一大堆,哪個還能自然起來?”


    她們懷著輕鬆的心情來到221團便民服務中心。


    然後吃了個閉門羹。


    門上一張打印紙告訴她們:從五月一日起,本中心實行全疆統一的夏季作息時間,上班時間為上午十點到下午兩點,下午四點到晚上八點。


    薑南看了看時間,又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十分理解:“我們也找個地方吃飯休息。”


    倪女士把臉貼近玻璃門,扶著眼睛朝裏張望:“我的事,這裏真的能管?”


    “如果從前你就是在這個兵團,這裏肯定能查到你的檔案。”來的路上,薑南用手機搜了一圈,找到了這個便民服務中心。看這規模,和市區的政務服務中心也差不了太多。


    為了讓老太太安心去吃飯,薑南拿出手機,翻出從網上查到的介紹,大聲讀給她聽:“221團便民服務中心,負責數據管理、退役軍人、殘疾人事業、麵向社會個人政務服務事項和公共服務事項辦理。”


    “我的事歸哪個管?我可不算退役軍人。”


    “老支青的檔案查詢,應該算是個人政務服務事項……吧。”


    “應該?”倪女士懷疑地瞥向她,“所以你也搞不清楚。”


    “所以我們趕緊去吃飯,下午四點這裏一上班,我們就來搞清楚。”薑南推著她朝小房車走。


    和她們去過的紅星四場一樣,221兵團的團場也是個整潔美麗的小鎮,到處是綠樹和鮮花。濃鬱的玫瑰芬芳隨風蕩漾,路兩邊隨處可見濃蔭覆蓋的葡萄架,


    吐魯番的葡萄還沒有熟,不過吃午飯時,豪爽的店家送了一盤葡萄幹。


    一粒粒綠色的葡萄幹,又大,又軟,是可以黏住牙齒的甜。


    “是我自己的無核白嘛,當然甜。”聽她們誇讚,老板很開心,“我家有三十畝葡萄田。可惜現在才開始掛果,不能招待請你們。”


    “無核白,是葡萄的品種?”


    “你們都來到這裏了,還不知道無核白?”老板一臉震驚,仿佛這是什麽特別不合理的事,“你們不是來考察收購葡萄的啊?收西瓜嗎?,我大舅子二舅子家都種西瓜,就是這種早熟的‘脆甜’。”


    他指著飯桌上送的果盤,盤子裏還有兩牙沒啃完的西瓜。薑南可以證明,的確又脆,又甜。


    幾分鍾後,老板終於相信,她們真的不賣任何水果,也不賣水果幹、水果酒,就是兩個單純的過路遊客,也是真的不知道221團是中國的無核白葡萄之鄉。


    “那我可得好好同你們說道說道。”老板熟不拘禮地拉過椅子,朝桌邊一坐,“我們這無核白葡萄,可是真不孬。新鮮著吃甜,曬成葡萄幹也甜,還能釀酒。別的葡萄有籽它還沒有籽,簡直棒得沒治了!”


    薑南忍不住問:“老板,你是河南人嗎?”


    “我?”四十出頭的老板哈哈笑,“我和這無核白一樣,都是咱211團的土產。不過我老爹是從河南來新疆的,我口音隨他。”


    “對呀,葡萄!”薑南靈機一動,“211兵團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種葡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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