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小趙介紹,薑南來到發電站邊緣的一處高地。這裏有很好的角度和視野,不用無人機也能拍到完整的定日鏡銀海。


    據說淖毛湖風多且大,在發電站有定日鏡組成的“防風林”護著,還不覺得。到高地沒多久,明顯就能感到風力狂橫,而且越來越狂。


    “我……現在相信這裏日平均風力六到八級了。”


    “從前麵城鎮經過時沒看見嘛,那裏的樹都朝一個方向歪。”艾力架著倪女士,兩個人也在朝同一個方向歪。


    薑南顧不上迴答。她雙手保著相機,沒被按住的帽子就直接從頭上飛了,發絲糊在臉上又一個勁朝眼睛和嘴裏鑽。


    戈壁茫茫,就沒有可以躲風的地方?她東張西望,試圖找到一塊沒有被完全鳳化的岩石,卻失望地看見了一地碎石。


    “蹲下!”手腕突然被攥住,用力朝下帶。


    她茫然地聽從倪女士的指令,蹲下身,低下脖子,腦袋同老太太和艾力的頂在一起。三個人在戈壁灘上,蹲成了個“仙人球”。


    毫無形象可言,好在此刻也隻有他們三個。


    倪女士參觀累了,不想再走個一兩公裏迴發電塔。霍雁行就提出他去取車,再來同他們會合。


    “等車來了就好了嘛,窗戶一關吹不著。”艾力安慰道。


    估算一來一迴不到五公裏的路程,紅色解放應該來得很快。然而比車更快的,卻是天氣的多變。


    三個人都埋著頭,用後背抵抗狂風。直到越來越多細碎的沙礫落進衣領,薑南才意識到不太對勁。耳邊倪女士已經叫出聲來:“坍板,沙塵暴來了。”


    她倉皇扭頭,隻見地平線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抹灰黃。如牆垣倒塌,如波濤拍岸,轉眼間已從背後吞沒了半片銀海和發電塔,正朝她們逼近。


    “趴下……像我……”倪女士的聲音被風吹得支離破碎。


    老太太的動作出奇迅速,把不離身的披肩丟給薑南,自己把帽子和衣領上下一拉護住臉頰,整個人臥倒在地上。


    艾力也已經倒地,夾克高高拉至頭頂,裏麵傳來悶悶的聲音:“不怕嘛,黑風……刮過去就好。”


    薑南慌慌張張用披肩包住頭頸,沒有聽命趴下,反倒直起腰背,以單膝跪地的方式朝向沙塵暴。


    這不是一般的沙塵暴,比如她在河西走廊見識過的那種。這應該就是傳說中的“黑塵暴”,一種活動非常強烈的沙塵暴。足以掀翻火車的大風,卷起地表的沙礫和塵土形成沙牆,所過之處能見度幾乎為零。


    必須搶在鏡頭和自己“瞎”掉之前。


    她的心撲通撲通直跳,手卻奇跡般穩定,甚至比平時更穩。


    鏡頭對準了被黑風吞沒的銀海,黑暗渾濁之上,尚有一束孤光沒有完全熄滅。這是朵銀色向日葵,在次第凋零之際,最後反射、匯聚的陽光。


    很快的,這點光明也消失了。


    暗影中隻剩高塔獨撐,巍峨,莊嚴,是戰天鬥地,一根絕不屈服的硬骨頭。


    她連接不斷地按下快門。眼睛刺痛,淚水長流,卻隻慶幸出發之前就為相機做足了準備。有保鮮膜裹身,uv鏡遮掩,才能拍下這恍如末世的一幕。


    問題也在於提前準備。


    保鮮膜包好的鏡頭不能再調整長度變焦,所以今天她用的是定焦的小痰盂。


    優點是1.8大光圈,能夠在弱光環境(比如現在)提供更快的快門速度,確保出片成功。


    缺點是容納不下太多畫麵,很難表現出風景的壯闊和層次感。


    隻有一個辦法可以讓定焦成為變焦——鏡頭是死的,人是活的。


    薑南晃了晃,膝蓋僵硬著起身,護著相機開始跑。跌跌撞撞,邊跑邊看,邊看邊拍,瘋了似的尋找最佳的拍攝位置和視角。


    嘴裏,嗓子裏,似乎都被風沙灌滿了,一唿一吸,悶悶地疼。即便這樣,她也沒能跑過黑風。


    劈裏啪啦炒豆子似的,沙礫劈頭蓋臉地打過來,臉上火辣辣的。她側過身,把相機裹進外套裏,繼續踉蹌著奔跑,想迴去與同伴會合。


    她記得她沒跑開多遠,但眼前天昏地暗,已經不能分辨方向,隻能看見腳下不到一米的距離。


    從前讀唐詩,什麽“一川碎石大如鬥,隨風滿地石亂走”,她覺得太誇張了。如今才知道真有這麽恐怖的風。耳邊不隻有唿嘯聲,還有輕重緩急各不同的各種聲響,有的如野獸低吼,有的如鞭炮炸裂,是大大小小的沙石在擊打地麵。


    在自然麵前,原來人是如此渺小脆弱。


    突然,一串沉重的聲音逼近。薑南隻來得及用雙臂緊緊環住相機,就被重重推倒。


    沉重的身軀覆在她身上,並沒有造成傷害,。粗重的喘息裏,有淡淡的,夾雜著藥香的煙味傳來,是熟悉的氣息。


    “霍雁行?”


    “抱歉。”霍雁行說,將身體撐起來轉向一側,“等這波風過去,就上車。”


    “他們……”


    “在車上,都沒事。”


    薑南摸摸懷中鏡頭,徹底鬆了口氣。


    “對不起,我……”


    “頭埋好,別說話。”這句的口氣聽起來是命令。


    於是她安安靜靜趴在地上不動了,霍雁行則以匍匐的姿態守在旁邊。


    高大的身形和溫熱的體溫近在咫尺,緩衝了風沙侵襲,更是一種無言的慰藉。孤立無援的絕望感消失了,淚水卻順著臉頰簌簌滑落,混著泥沙滲入唇角。薑南清楚,這絕不是被風沙刺激出的生理性眼淚。


    過了一會兒,風勢果然稍微減弱,天地仍然昏暗。也不知道霍雁行是怎麽辨認出方向的,抓著她胳膊隻跑了幾分鍾,就找到了紅色解放。


    爬進駕駛室那瞬間,得救的幸福感才冒個頭,哐當一響,側麵的車窗應聲而碎。薑南解開披肩,倪女士也抱起被褥,雙雙朝車窗撲去。然而就在這一瞬間,車裏已經飛滿沙石。


    “霍哥,咋辦嘛?骨頭都要吹到蒙古去啦。”艾力叫嚷。


    “走。”霍雁行坐上駕駛座,紅色解放開始緩慢移動。


    薑南一邊用肩膀抵著被褥堵破窗,一邊朝外張望:“那些定日鏡……”


    “不會有事。”霍雁行語氣篤定,“一場黑風都扛不住,發電塔就不可能建在淖毛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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