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橙又同他問了一下他那位同鄉的長相,想著如果哪日碰見了,可以替他小懲大誡一番。想這錢進被困在此地二十多年,正有些像她被困在那樹裏十來年,她尚且幸運,能靠著自己修煉脫出牢籠,可是若這錢進沒有遇到自己,恐怕被困在這裏百年也未可知。孤魂野鬼是怎麽來的,她倒是也看到過一些民間異聞的解釋,隻是不知地府為何不管他們。


    自那年問過鬼差以後,再沒有過什麽消息反饋迴來。又被陸淮南迴京的事一攪擾,也就覺得事已至此,得了再多的補償,她也不可能再迴到從前,不如將這一世過好。況且她如今可算是長生不老,古今多少皇帝求之不得的事,被她實現了。雖然是個妖,但她骨子裏是個人,於做人一事還是有些經驗,不像那些個妖精老前輩隻敢躲在深山裏。


    唯一怕的不過是遇到那些個自詡正義,遇到妖類不管不顧就打殺的正道修士。不過溫橙對此也有思考過對策,打不過的時候就跑,打得過的時候就敲打。修行切不可荒廢,畢竟拳頭硬才是硬道理。再則像姚宿雲這樣,對待一切修行者都一視同仁的也應該有不少,大家相安無事的相處自然最好。


    至於此去京城找陸淮南,也不過是完成自己答應了他的約定。說實話,當初分別的時候,難過是真難過,不過她並沒有認為陸淮南就一定會等她。她這九年的修煉過得挺艱難的,但每日有目標有奔頭,每每想到外麵有大千世界在等著她探索,她就覺得這些清苦都是值得的。陸淮南呢,就跟站在錦繡花團的園子裏等那不知到底有沒有可能開花的鐵樹冒出花苞一樣。誰會真的幹這麽傻的事兒呢?


    今年正好是第十年,陸淮南早點醒悟的話,說不定娃兒都能背四書五經了。溫橙也就是去看看,如今有了身體,京城她早晚也都是要去的。如果,陸淮南真的有這麽傻,她也就全他這一世的癡了。


    天亮以後,溫橙從樹底下刨出一截爛的不成樣子的戶牒和一截錢進的枯骨,打算憑此去報官。重新騎上毛驢,又一路走到黃昏,才又到了酒泉縣。酒泉縣就在醴縣隔壁,溫橙倒是也聽說過,這裏乃是以酒出名的。不過原先陸淮南不好酒,他們閑聊之時,也隻是略略帶過,倒是對再前麵的香州城提的更多一些。


    香州城是香州的都城,就像現代的省會城市一樣,是比醴縣和酒泉縣這些繁華得多的城市。從香州城去京城中間還隔著兩個大省,分別是棋州和鶴州,中途一共要路過十多個縣城。像溫橙這樣騎驢去,中途不在城裏逗留遊玩的話,怎麽也要一個多月才能到京城。不過溫橙計劃了兩個多月,畢竟都路過了,不遊玩一番,豈不辜負了自己辛苦修煉的初衷?


    酒泉縣果然名副其實,還在城門口就已經能聞到一股酒香味兒。溫橙趕在城門落鑰之前進了城,由於身上沒錢,她也就沒去找客棧,打算在衙門口坐著等到天亮。到時候報了官,在城裏逛上一圈後,就繼續往香州城去。等到了香州城,找個短工做幾天,給錢進的家裏去封信,然後再上路。


    第二天一大早,衙門一開門,她就進去報了官。說自己在路上歇息的時候,驢子跑進了一處林子,她進去找的時候,看見一個被野獸刨開的坑,坑裏露出一截人的手骨,她嚇壞了,隨手從坑裏撿了截爛木頭就急急忙忙跑縣城來報官了。那縣老爺看她呈上的木頭,是一截腐朽的戶牒,於是派了捕快騎馬趕去查看,留了她在縣衙等結果。溫橙沒有報案的經驗,沒想過居然還要留下來等屍體挖出來,查驗過,問過話,確認跟她沒關係以後,才能放她走。


    “唉…做點好事可真難…”溫橙歎息一聲,好在縣令大人知道了她沒錢,她在此耽擱的兩天,縣衙把她的吃住包了。她也沒光吃閑飯,攬了衙役給各位當差的老爺添茶倒水的活計。


    等到衙門收殮了屍體,在錢進屍體周圍留下的東西裏,看出了他應是趕考的舉子,於是重視了起來。按照仵作勘驗屍骨得到的信息,先發了認領屍骨的告示。可惜就像溫橙說的,時間太久了,確認他的具體身份都很困難,別說抓兇手了。


    事情到此與溫橙就沒什麽關係了,夜裏錢進再次來謝過溫橙,溫橙跟他說到了香州城再給他父母寫信的事。第二天早上,衙門就放了溫橙離開。溫橙走之前管衙門夥房要了一個火折子,以免露宿野外的時候沒東西生火。打算到了香州城的時候,去賣石頭的集市找找看有沒有五行石。


    去香州城的路上,溫橙運氣算是好了一迴。在野外露宿的第二天清早,讓她在營地不遠處的草叢裏逮到了一隻野兔子。她自己弄不來,就拿繩子綁了四肢,拎到城裏的早市賣了三十錢。結果到客棧一問,住一晚上最便宜的單人間都要一百錢,隻好又灰溜溜出了客棧,四處逛一逛,看風景的同時看看有沒有招短工的店鋪。


    路過一處名叫韶華樓的地方,溫橙朝裏麵張望了幾眼,想看看是不是酒樓,裏麵招不招短工之類的,結果看到二樓走廊有一位衣衫不整的美人正打著哈欠往屋裏走。又見裏麵各處都垂著輕紗,隱約間能聞到一股脂粉的氣味,溫橙就知道來錯了地方,正準備離開的時候,突然聽到一個極其悅耳的聲音。


    “嗬…掌櫃的不必介懷,韶華樓經營不善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等自去尋旁的活計即可。”那個好聽的聲音,溫柔的說道。


    “啊…聲控福音啊…”溫橙忍不住停下來又往裏麵張望,隻見一位背著琴的高挑男子背對著溫橙,正與一位看著有四十多歲,優雅端莊,風韻猶存的女子說話。旁邊還站著兩位看身材長相都還不錯的年輕男子,都拿著樂器,像是這樓裏的樂師。


    “唉…自從輕煙墜樓以後,這韶華樓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六郎的琴是極好的,雲郎的琵琶,燕郎的蕭那也都是這香州城數一數二的…”那女子看樣子正是這韶華樓的老板,此時臉上愁雲慘淡,欲言又止。


    “不必說了,掌櫃的…我們本來也有打算要去京城的樂坊看看,此時正是機會,就此別過吧。承蒙照顧,保重。”那背琴的男子對那老板作了一揖,便領著另外兩個男子轉身往外麵走來。


    “呃…這長相就很普通了啊…”那男子轉身後,溫橙仔細一瞧,就是很普通的長相,隻眼睛水亮些,顯得光華內斂。當下搖了搖頭,也轉身想繼續往前走了。哪想那背琴的男子看到她,臉色一變,原地站住不動了。溫橙有些奇怪,又多瞧了他兩眼,才轉身真的走了,心裏想這聲音好聽的男子怕是將她認作了旁人。


    “行知,怎麽了?”那被老板叫做雲郎的男子見這六郎不走了,遂問道。


    “哦…沒什麽,認錯人了…”六郎心裏鬆了口氣,搖頭迴道。


    溫橙確實走錯了地方,這韶華樓乃是這香州城過往數一數二的青樓。可惜三年前,樓裏的花魁被一路過的風流世家子勾走了魂,老板好說歹說沒勸住,非要去跟人家求個結果,結果自然是癡心錯付。世家公子跟青樓女子再怎麽濃情蜜意也不過是虛情假意,怎麽可能真的娶一個青樓女子。那叫輕煙的花魁在青樓混跡,居然會看不透這些,竟然心生絕望從樓上跳了下來。雖然沒有當場摔死,但也嚇壞了不少樓裏的客人,從此韶華樓的生意是每況愈下。那輕煙摔斷了腿,更是心灰意冷,沒兩年就抑鬱而終。


    另一家叫流光閣的青樓趁勢崛起,韶華樓更是一蹶不振。經營慘淡之下,老板也不得不裁員,青樓裏擅長樂器的姑娘也不少,這多出來的樂師自然就位列裁員名單的最上層。


    被溫橙誇讚聲音好聽的叫樓行知,是渝州人氏,在家裏排行老六,故而也稱作六郎,今年二十七。曾經也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後來家道中落了。少年時不喜歡讀書,就喜歡音律,家裏沒落以後就幹脆出來做了樂師,彈得一手好琴,背上背的也是家裏有錢時買的一把名家所出的琴,是他全身上下最貴的家當了。他看到溫橙反應如此大,乃是因他已經開了竅,所見與旁人不同,看出了溫橙不是人。又沒有人指點過他修行,所以身體氣韻還與常人一樣,隻那雙眼睛有些靈韻,故而溫橙也沒覺察他的不同。


    雲郎和燕郎則是樓行知路上所遇喜好音律的知音,不過都不是什麽有錢人家的公子,隻是從一個解散的梨園出來的樂師。雲郎名叫雲逸,今年二十六,燕郎名叫燕無涯,今年二十七,二人也都是渝州人。


    三人都有想去京城謀求發展的想法,蓋因京城的樂坊聞名天下,名師名人也多,對樂師的態度也比其他地方尊敬的多。若這三人在京城,怎麽也能找個正經樂坊做樂師,在這香洲城卻隻能到青樓裏找份差事。


    溫橙又在城裏轉了一會兒,總算在城中央一座大酒樓找到了一份幫廚的短工活計。酒樓叫迎賓樓,非常稀鬆平常的名字,但是溫橙看了一眼菜牌子,跟醴縣的宴賓樓那是不一樣。有不少稀罕的菜品,甚至還有反季菜,反季的蔬菜擱古代可不常見。酒也要好上不止一個檔次,裝修那更是甩宴賓樓幾條街。


    今日是城裏一個有錢的大戶做壽,包了整個酒樓宴請賓客,據說連知州大人都會來。賓客尊貴,規格高,菜品多,廚房忙不過來,故而招了幾個短工幫廚,溫橙剛好趕上了。本來廚房裏是不想找女工的,好在溫橙本來就會做飯,嘴也算伶俐,跟那掌櫃的好一通說,才勉強讓她做了幫廚。


    溫橙就在廚房裏幫著擇菜,洗菜,切菜,一天忙下來,別的幫工都累的腰酸背痛,她一點事兒都沒有。掌勺的大廚都對她刮目相看,故而跟掌櫃的說了,又留她多做了幾天,把接連幾天要辦的宴會都忙過了再說。溫橙最後做了七天,得了大廚的賞識,掌櫃的多給她結了些錢,一天給了一百錢,一共得了七百。中間偶得閑暇,溫橙去城裏賣石頭的奇石坊轉了轉,沒找到五行石,果然如姚宿雲所說,這東西稀罕。


    賺了錢,溫橙給錢進的父母寫了信寄出去,又在城裏逗留了一日,把城裏有名的景點都看了一遍。各種亭台樓閣,奇石花草,溪泉環繞,是跟現代的景點不大一樣,有一種別樣的雅致和情趣。關鍵是遊人不多,有也都是些文雅的公子小姐,不像現代的那些景點,走哪兒都是吵吵嚷嚷的。


    “啊…要是有相機就好了,隨手一拍都是一幅漂亮的風景照啊,要是剛好拍到個美人迴眸一笑,那畫麵…嘖嘖嘖”溫橙暢想了一下,眯眼笑了笑。


    看了風景,想到自己辛苦做工賺來的錢,又對比了一下城裏的物價,溫橙也不打算再停留。近幾日她也都是偷偷的在酒樓的雅間裏過得夜,客棧感覺實在是住不起。當樹的時候還好,怎麽睡都是睡,有了身體就挑剔起來了。露宿就不說了,進了城還住不起客棧


    ,不得不感慨一句,窮遊傷不起。


    溫橙想著來時抓的兔子,又置辦了一個露營用的小鐵鍋和水壺,買了把趁手的匕首和一些調料。臨出城時想到前日的一場大雨,溫橙又重新給自己買了身蓑衣和鬥笠,這才牽著驢子晃悠悠出了城。騎著驢子走了沒一會兒,遠遠瞧見三個有些熟悉的身影,走近了又聽到那悅耳的聲音,以及背上明顯的琴匣,溫橙訝然,這不是那失業男團嗎?


    “這三人…是打算走路去京城嘛…”溫橙感歎。


    待驢子走的近了,那三人聽到聲音,轉過頭看了一眼,樓行知立刻又被嚇住了,瞪大了眼睛有些惶恐。溫橙這下看出異樣來了,這背琴的明顯是害怕自己啊。


    “嗬…這位公子,你…好像很怕我啊?”溫橙停了毛驢,坐在驢背上笑眯眯的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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