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瘴》


    艾瑪絲推開祠堂木門時,簷角銅鈴驚起三隻烏鴉。月光漏過百年桃樹的枝椏,在青磚地上織出骷髏狀的光斑。她跪在祖傳的黃花梨供桌前,第七次翻開那本裹著人魚皮的《桃庵錄》,泛黃紙頁上的朱砂符咒突然滲出粘稠汁液。


    \"寅時三刻,桃血還魂。\"


    耳邊傳來稚童嬉笑,艾瑪絲猛迴頭,看見太爺爺的遺像在神龕裏淌下兩行血淚。供桌上的三牲突然開始腐爛,生蛆的豬頭滾落在她繡著並蒂蓮的緞麵鞋上,桃木燭台\"啪\"地裂開,露出藏在裏麵的半截指骨。


    祠堂外傳來窸窣聲。艾瑪絲攥緊藏在袖中的桃木簪,透過窗欞看見護院李茂才正在桃樹下掘土。這個駝背男人左手舉著西洋汽燈,右手鐵鍬每挖深一寸,樹根就滲出更多暗紅汁液,在月光下像極了凝結的血塊。


    \"李叔?\"艾瑪絲故意踢翻銅盆。


    鐵鍬聲戛然而止。李茂才轉身時,艾瑪絲看見他脖頸爬滿桃枝狀紅斑,那些暗紅色紋路正隨著桃樹汁液的滴落微微鼓動。更詭異的是,他腳下土坑裏埋著的根本不是祖傳的鎮宅金蟾,而是三具裹著桃樹皮的嬰屍。


    省城來的洋學生周文淵第一次見到艾瑪絲,是在桃溪渡口的晨霧裏。穿月白旗袍的姑娘赤腳站在竹筏上,足踝係著紅繩銅鈴,懷裏抱著的陶罐不斷滲出桃紅色霧氣。


    \"小姐需要幫忙嗎?\"周文淵扶了扶金絲眼鏡。


    艾瑪絲側身避開他伸來的手,陶罐裏突然傳出嬰兒啼哭。霧氣瞬間變得腥甜,周文淵恍惚看見無數桃枝從姑娘袖口鑽出,等他揉眼再看,竹筏上隻剩幾片帶血的桃花瓣。


    當夜周文淵在客棧高燒不退。半夢半醒間,他看見艾瑪絲站在雕花拔步床邊,青絲間別著的桃木梳正在融化,滴落的汁液在床幔上蝕出人臉形狀的孔洞。


    \"周先生不該碰渡口的霧。\"艾瑪絲指尖撫過他滾燙的額頭,桃香裏混著腐屍味,\"桃仙娘娘最討厭讀書人的酸氣。\"


    巡警隊長帶人闖進桃庵那天,百年桃樹正在瘋狂結果。拳頭大的桃子砸在青磚上,每個裂開的果核裏都蜷縮著半透明的人形胚胎。艾瑪絲被反綁在祠堂梁柱上,看見縣老爺的小妾張翠娥正在啃食帶血的桃膠。


    \"妖女用邪術害人!\"張翠娥吐出半片指甲蓋,\"我家老爺吃了她送的桃醬,腸子都化成血水了!\"


    艾瑪絲冷笑。她當然認得這個戲子出身的女人——三個月前張翠娥深夜跪在桃樹下,用金剪刀剜下胸脯肉供奉時,求的可不是什麽夫妻恩愛。樹影裏忽然傳來李茂才的慘叫,眾人轉頭望去,隻見護院的身體正在桃樹下急速幹癟,七竅鑽出嫩綠桃枝。


    \"是桃仙索命!\"不知誰喊了一句,巡警們頓時作鳥獸散。艾瑪絲趁機咬破舌尖,將血沫噴在腕間桃核手串上。人魚皮《桃庵錄》無風自動,書頁間爬出無數帶刺藤蔓,將尖叫的張翠娥拖進祠堂地窖。


    周文淵再次見到艾瑪絲是在法場。姑娘被捆在桃木樁上,劊子手的大刀卻被瘋長的桃枝絞成麻花。暴雨傾盆而下,百年桃樹在雷鳴中轟然傾倒,樹根處露出二十八個貼著生辰八角的陶罐。


    \"你們真當桃仙是吃素的?\"艾瑪絲染血的唇角揚起詭異弧度。她脖頸突然裂開細縫,鑽出的不是鮮血而是粉白桃膠,行刑台下的鄉紳們接連發出慘叫——他們皮下鼓起桃核形狀的硬塊,眼耳口鼻綻放出帶露桃花。


    當最後一個活人化作桃樹肥料,周文淵在滿地殘花裏拾起半本《桃庵錄》。泛黃紙頁上浮現出血字:桃庵百年孕靈胎,須得二十八童男女心頭血澆灌。他忽然想起客棧那夜,艾瑪絲臨走前在他掌心畫的桃花印,此刻正在皮下蠕動生根。


    (三個月後,桃溪鎮舊址長出成片桃林。每逢雨夜,迷途的樵夫總說看見穿月白旗袍的姑娘在樹下徘徊,足踝銅鈴響處,滿地落英皆化作帶血人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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