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修迴到桃花塢,立刻叫了太醫,章彌說她胎象穩固,並無大礙,她才鬆了一口氣。


    剪秋在旁欲言又止, 眉間有許多愁緒。


    “有什麽話你就說吧。”宜修麵色微冷地看著她。


    她覺得,剪秋有些變了。


    剪秋心裏沒底,說話小心翼翼,聲音也低低的:


    “娘娘,今日多虧了五阿哥,否則,奴婢就釀成大禍了,還有您肚中的孩子……”


    她護主心切, 居然大力推了甄嬛,差點害得對方腦袋撞在石階上。


    現在一想起來這件事,剪秋手心就發起冷汗,整個人都十分恐慌。


    那可是皇上最寵愛的莞貴人啊。


    若是甄嬛因此而死,自己絕對死無葬身之地,還要牽連娘娘。


    現在想來,五阿哥於她,也算救命之恩了,於皇後娘娘而言,更是救了腹中小阿哥一命。


    而她們卻暗中害他。


    一想到那細心鋪在地上的紅綢,那有力堅實的臂膀,那雙纏綿蘊藉的眼睛。


    剪秋心都要化了。


    聽了她的話,宜修眼神動容一刻,摸了摸肚子,又變得冷漠起來。


    若她生下一位健康的小阿哥,三四五六這四個擋路石,她一個也不會放過!


    現在想來,隻是讓人昏睡失智的夾竹桃粉都太輕了。


    “剪秋,你不會真的被五阿哥那小畜生三言兩語就迷了心竅吧。”


    “他不過是為了氣本宮才故意與你親近而已。”


    “你自己想想,他一個身份貴重的阿哥,有那麽多年輕貌美的小宮女陪伴在側,平白無故地,憑什麽單對你一個特別?”


    “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跟了本宮這麽久,難道連這點都不明白,他肯定別有用心。”


    剪秋不是單純的小姑娘,她自然明白。


    五阿哥是耀眼的皇子,而自己隻是個普通的老姑姑,他怎麽會喜歡自己,圖她年紀大還是圖她皺紋深?


    但人類就是矛盾的,感性與理性如伏羲女媧的蛇尾般交織纏繞。


    明知桂樹不結果,也會貪戀枝頭香。


    他的“香氣”已經讓剪秋這口枯井日思夜想,終是生出了清澈的泉水。


    他的關心,他送的櫻花醬,他的維護,他的笑,他的壞……


    四十歲了,自己居然還像小姑娘一樣夜裏抱著被子翻來滾去。


    別有用心就讓他別有用心吧,至少他用心騙過她。


    一切報應都讓她剪秋來承擔。


    五阿哥救過自己一命,她對不起皇後娘娘,也對不起他。


    “五阿哥雖平日對娘娘不恭不敬,還愛開玩笑,但卻始終沒做過危害娘娘的事……”


    宜修不敢置信地看著她,剪秋頂著她的死亡射線繼續說道:


    “宮權,宮權那是皇上下的令,五阿哥年紀小,又心無城府,說不定,隻是說漏了嘴,是皇上多想了,才……”


    她覺得這點說多了不好,轉而說起另一點:


    “況且今日如此危急,五阿哥還是著急忙慌地趕來救了娘娘與皇嗣,危急關頭方可見人心,這才是他的真心啊,娘娘!”


    “若五阿哥真有異心,今日何必如此呢,於他而言,應是不希望娘娘有孕才是……”


    “說不定,他是想與娘娘親近,但從小又沒有額娘教導,不知如何與娘娘相處,就亂使小孩性子,想要引起娘娘的注意。”


    人心一旦偏了,就會為對方的一切行為找到自洽的理由。


    弘昭發呆,那是傷心失神;弘昭無聊,那是落寞難過。


    “奴婢今日看見,五阿哥坐在後麵好幾次看娘娘撫摸肚子,眼裏全是羨慕與渴望。”


    “他隻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他能有什麽壞心思呢,他隻是想要額娘阿瑪而已……”


    說到對方隻有十二歲的時候,剪秋自己都有些別扭,畢竟五阿哥那高大威武的模樣,實在不像個小孩子。


    “而且,奴婢聽說,五阿哥在皇上麵前,也是如此的,常常惹皇上生氣,玩笑捉弄。”


    “就連上次那碗苦藥,五阿哥也是端了一碗一模一樣的給皇上,皇上喝了一口當場就吐了,差點追著他打……”


    剪秋說起弘昭的事來,如數家珍,甚至說他捉弄皇上時,還噗嗤笑了出來。


    “五阿哥也向皇上討過蘇培盛,可見當初並不是有意針對娘娘您,而是他本就是個促狹性子。”


    皇上因此喜愛他,皇後娘娘卻因此嫌惡他……


    “他隻是,笨拙地想要額娘阿瑪關注而已……”


    說到這裏,剪秋心都揪了起來。


    五阿哥打小就沒有額娘,還沒有阿瑪疼愛,就這麽可憐孤單地在圓明園長大,不知道受了底下奴才多少奚落折辱……


    宜修沉默了。


    她也解釋不了,為什麽五阿哥要幫她,腦海裏閃過今天發生的事。


    少年充滿安全感的胸膛……


    霸道地將她推坐在椅子上,用半包圍的姿勢,為她擋住四周的亂象……


    那炙熱跳動的心髒,堅毅如刀的下頜,談謔之際,醉骨銷紅……


    人類總容易對外貌出眾的異性更有容忍度。


    有些人甚至哪怕被對方罵了,還覺得爽快,甚至哄著他說剛剛罵得太小聲了,再罵一次。


    剪秋像幹傳銷的頭頭,不斷地輸出自己的想法。


    人一旦接受了某個設定,想忘都忘不掉。


    可宜修才不是尋常人。


    她清醒地瘋狂著,宛如冰層下燃燒的幽藍火焰。


    冷冽而寂靜地吞沒一切熱源,暗湧著焚毀他人一切幸福的熾烈偏執。


    她知道自己在害人,知道稚子無辜,可那又如何。


    五阿哥好又怎麽樣,怪就怪他擋了自己的路!


    “剪秋,你放肆!”宜修表情冰冷的打斷了剪秋的喋喋不休。


    “你是誰的奴婢?居然為他說話,你既然這麽喜歡五阿哥,好啊,本宮身邊也容不得你這樣有二心的奴才了。”


    “他不是總向本宮要你嗎,那你就去伺候五阿哥可好了!”


    宜修一片寒心,昔日她自信剪秋不會與她離心,卻是被現實狠狠甩了一巴掌。


    剪秋真的變了。


    皇後這麽說,其實是吃準了剪秋不會離開她,她必須狠狠剜下奴才蠢蠢欲動的心髒,才能管束住他們。


    如果剪秋真的同意了,她又知道自己那麽多秘密。


    那這顆棋子就已經徹底廢了,宜修也隻能狠心處理了她,否則哪怕強留在身邊,也是徒留隱患。


    剪秋,念在你伺候本宮多年,本宮不會要你性命。


    隻是毒啞你的喉嚨,打斷你的手腳,讓你口不能言,手腳不能寫,送出宮去,派個婆子照顧你善終。


    嗬嗬,還有四阿哥那個畜牲,誰讓他長得和純元那個賤人一模一樣,等有了機會,本宮一定一刀一刀剮了他的皮肉。


    還有,皇上這麽喜歡五阿哥,卻忘了他們的弘暉,就應該廢了五阿哥的手腳,扔進軍營作人人踐踏的“羊”,看他還能不能笑那麽好看。


    六阿哥,誰讓你和四阿哥走得近,圈禁至死,已經是本宮的仁慈。


    三阿哥那個蠢貨,活著也是恥辱,就隨齊妃在地府裏當母子去吧!


    宜修眼中再沒有平日裏的慈愛腦海裏不斷幻想著怎麽折磨其他人,已經半瘋了。


    有些變態,看到美好的事物隻想關進自己的私庫;而有些變態,喜歡親手摧毀,吃進肚府。


    剪秋自然不肯離開皇後,連忙跪下來,狠狠磕頭:


    “娘娘恕罪,娘娘恕罪,是奴婢失言,還請娘娘想想腹中龍裔,不要動怒,奴婢死也不會離開娘娘的!”


    宜修已經在腦海裏殺紅了眼,看見剪秋不停磕頭,竟然把她想象成了那些仇人,隻覺痛快,她沒有喊停,眼看剪秋頭都磕破了,才冷聲道:


    “行了,起來吧,這幾天你不用在本宮身邊伺候,好好養傷吧,以後,不要在本宮麵前提起他。”


    剪秋淚流滿麵地站起來:“是,是,奴婢再也不說這些話了 。”


    ……


    剪秋頭上的傷讓桃花塢的宮女們麵麵相覷。


    她故作出掌事姑姑的派頭,並沒有遮掩,挺胸抬頭地走著,實際脊背已經緊繃得快碎了。


    可撞進那雙熟悉的丹鳳眼,一切偽裝都自慚形穢,她立刻低下頭行了禮,像貓碰見了老鼠,急匆匆地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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