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還在看樂子的弘晝笑容一秒消失,表情變得無比驚悚,他瞪大眼睛。


    我的好五哥誒,你怎麽什麽話都敢說啊。


    他連忙上前捂住他的嘴。


    蘇培盛也猛然抬起頭:“哎呀,奴才的阿哥爺啊,這話可不能亂說啊。 ”


    “五弟!”弘曆眼皮一跳,迴頭瞪了一眼弟弟,叫你嘴上把個門,門是把住了,房頂卻掀了。


    弘晝嘿嘿地笑,假裝出憨傻沒心眼的模樣,試圖蒙混過關:


    “五哥就是老實,皇阿瑪與他玩笑的話都聽不出來。”


    “看來是聆聽皇阿瑪訓導,從無懈怠,事事上心,事事認真,才會如此,真是兒臣學習的榜樣!”


    學習弟和榜樣哥是吧,好,你倆鎖死得了唄。


    雍正這次是真生氣了,怒地一掀被子站起來。


    在床上裝死突然被子蒙臉的弘時也是瞳孔地震,心中又生出怯意。


    原來弟弟們平時是這樣和皇阿瑪相處的,他可不敢,難怪皇阿瑪不喜歡他。


    五弟真厲害,弘時崇拜地想。


    “學什麽學!你是想著朕有一個混賬兒子還不夠,再添一個是吧!”


    雍正指著弘晝的鼻子罵,隨後又像背後長眼睛了似的轉過來指著弘曆。


    “都是你慣的,不許替他說話!”


    弘曆剛張開的嘴閉上了。


    蘇培盛剛張開的嘴也閉上了。


    雍正又迴過頭去瞪著弘昭,抬起了巴掌:


    “仗著朕的寵愛,你真是愈發放肆了!什麽話都敢說!好,你以為朕不敢教訓你是吧!”


    弘曆連忙跪下來,以為他要像上次那樣打自己弟弟了:


    “皇阿瑪息怒!五弟還病著,具體什麽情況還未可知,太醫說他有可能三日氣絕啊,您這一巴掌下去,五弟死活都不要緊,可您萬一有了殺子之過,可怎麽得了!”


    雍正本也沒想打在弘昭身上,就是嚇唬他而已。


    結果反被弘曆恐嚇了,怒火飆升,但看見那張純元臉,他就舍不得。


    “老五皮糙肉厚,誰說朕要打他了,朕,朕打他的哥哥!”


    躺在床上已經被這變故嚇傻了的弘時突然被人暴打了一下大腿,像被掄了一鐵鍬似的,火辣辣的疼。


    他懵了一秒,不明白自己什麽都沒幹,怎麽火燒到自己身上了,但這個時候也輪不到他多想。


    弘時立刻掀開被子,連滾帶爬地跪到地上:“皇阿瑪再氣,也要注意身子,五弟年幼,都是無心之言啊,兒臣願替五弟受罰!”


    弘晝見此 咽了咽口水,沒想到五哥上次說得是真的,皇阿瑪他真打啊。


    雍正自認文雅,不會親自動手,不過現在打也打習慣了,他抬起手就要扔十八子在弘時臉上:


    “你本就該打!你弟弟們都在求情,偏你一個人躲起來一聲不吭,懦弱無能,毫無兄弟情義!”


    弘時早就被罵習慣了,此刻眼神又木訥了起來,隻胡亂地點頭,雙手有些抖地撐在地麵上,閉著眼等待訓斥與拳腳。


    但什麽也沒發生。


    睜開眼,才發現五弟擋在他身前,那串十八子砸在他的腿上,啪地掉落在地。


    “事發突然,三哥反應不及而已,兒臣隻認識幾天便知道他是寬仁敦厚的。”


    “反倒是皇阿瑪竟然不知他的品性,再勇猛無畏的人日日被天子之威震懾,也會變得束手束腳 。”


    “子不教,父之過,三哥若是有錯,那定然也是做父親的先找找自己的原因,這麽多年,皇阿瑪可曾耐心教導?可曾誇讚一句?可曾事事記掛?”


    弘時聽到這話眼眶瞬間濕了,淚水控製不住地奔流而出。


    仿佛萬物都天旋地轉了起來,讓他隻覺頭暈目眩,一股莫大的共鳴感宛如銀龍一般衝在他的背上,讓他渾身都在發生細微的顫栗。


    而這顫栗並不是因為恐懼緊張,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委屈,釋放,欣喜,悲傷。


    仿佛被誤判監禁的犯人終於沉冤昭雪,得見天日。


    弘時淚流滿麵,怔愣地看著擋在麵前的高大背影,隻覺得從出生到現在,全世界隻有五弟一人懂他,隻有五弟一人這樣護他。


    皇阿瑪訓斥他,連額娘都不敢為他反駁,但五弟卻敢。


    弘曆弘晝都跪倒在地,雖然弘昭說的是他們心裏話,但這也太不妥當了。


    天子哪怕有錯,也要說成無錯啊。


    雍正氣得都快不會唿吸了,臉色陰沉得像烏雲壓城:


    “你這逆子!!!”


    “你是說,他粗笨愚鈍是朕的錯!”


    “你是說,朕有錯?!你膽敢質疑朕!!”


    他平生最討厭被人誤解,有什麽誤解都要甩開膀子跟人爭論到底,直到對方心服口服,哪怕的確錯的是自己,也絕不承認。


    為了澄清關於自己的謠言,還寫下《大義覺迷錄》自證清白。


    蘇培盛嚇得把頭埋在地上,知道皇上這下是動真怒了,也不敢在這個時候發出一點聲音。


    “朕何時沒耐心教導他,何時沒誇過,何時不曾記掛!朕在你眼裏,就是這般冷漠無情之人?!”


    旁人說也就罷了,這可是他親兒子啊,雍正隻覺得遍體生寒,對弘昭十分失望,氣得想革他黃帶子了。


    朕,沒有這樣忤逆犯上的兒子!


    “皇阿瑪息怒!”


    “皇上息怒啊!”


    殿內跪求聲此起彼伏,卻像助燃火焰的狂風。


    弘昭毫不畏懼,赤腳上前一步。


    少年氣勢驚人,像於百米巨浪前逆行的星辰。


    前生醉斟,今謫紅塵。


    他身上仿佛籠罩著一層即將隨風飄逝的月光,似乎後悔來到人世一般,隻餘寂靜的難過。


    雍正的怒氣像大風天刮走的褲衩一樣,顯得飄零可憐,又有幾分好笑。


    弘昭以下犯上,他應該生氣才對。


    但看著這張迷仙般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這般不管不顧,仿佛隨時要消失的模樣,雍正卻莫名心慌。


    少年隻送來一眼,他就覺得對方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腳下破碎的寶珠不過是凡塵的泥,而少年的眼睛才是天上的璃。


    “何時?皇阿瑪若真的上心,三哥或是囂張跋扈,或是謙和溫煦,或是淩霜傲骨,你今日也不必在此訓他了。”


    “兒臣自小在圓明園沒有額娘也沒有阿瑪管,皇阿瑪如此愛子,怎麽從不來看望兒臣。”


    這一句話,使雍正霎時間啞口無言。


    看著少年倔強地站在殿中,諷刺之言下是包不住的心酸與難過,像陰暗潮濕的水渠裏瘋長的青荇,覆蓋出窒息的焦綠。


    麵對這個問題,雍正實在解釋不了。


    朕就是不愛,朕就是不上心,朕就是遷怒。


    “朕,事務繁忙,兄弟爭鬥不休,放你們在圓明園,也是,為了保護你們……”


    居然說出這種理由,弘曆弘晝都為他的厚顏無恥在心底冷笑。


    他自己說出口都不臉紅嗎?果然是厚臉皮的老烏龜。


    雍正顯然也覺得站不住腳,聲音越來越低,眼神錯開,有些怔愣地站在原地。


    心中的憤怒逐漸消褪,被愧疚占據一半,但另一半卻是被當眾揭短的惱羞成怒。


    他是皇帝啊,他在前朝受委屈也就罷了,怎麽能在兒子麵前也抬不起頭呢。


    他是天子,他不會有錯,錯的是其他人!


    可再重拾帝王威嚴震懾過去,卻發現百試百靈的招數在弘昭身上完全不起作用。


    就仿佛,懼怕從未踏足他的脊梁,甚至,他表現得比雍正還要憤怒,或者說瘋狂。


    “保護?那怎麽不把三哥也一起送來圓明園?三哥就不是您的兒子,就不需要這樣的保護了嗎?”


    “反正兒臣很快就要死了。”


    “皇阿瑪若是覺得兒臣說得不對,不妨現在就斬了兒臣的腦袋,不差這三兩天功夫!”


    弘昭毫不羞愧地借用了自己三日氣絕的謠言,裝作怒氣衝衝的模樣取下牆上掛著的寶劍。


    錚——


    劍的清鳴聲響徹室內。


    弘昭雙手托劍上舉,單膝跪下:“兒臣,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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