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進了栗峰山莊,看著這裏幽靜的環境,經曆了千辛萬苦,輾轉遷徙半個中國,最後終於找到了這樣一個安心從事學術研究的地方。傅斯年和他的同事們,這些喜歡靜,不喜歡熱鬧的人們,真的是滿心歡喜。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稀奇古怪的事,是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


    事情的由來,應該是很多事都湊到了一起,便釀成了一個大的事件。


    最先,史語所大批物資由昆明運往李莊板栗坳時,其中一批箱子專門裝載殷墟出土人頭骨。這批珍寶在宜賓轉船抵達李莊碼頭,再往山頂的板栗坳搬運,其中一箱不慎摔裂,盛裝的人頭骨滾了出來。抬滑竿的當地農夫見狀,大為驚駭,一膽大者迷惑不解地問:“這箱子裏咋會有死人頭?”


    史語所押運人員在痛惜之餘,一邊埋頭收攏頭骨重新裝箱捆紮,一邊沒好氣地答道:“不隻是死人頭,連活人頭都有,你們這個樣子抬咋能行,摔壞了誰擔得起這個責任?”


    幾名轎夫自知理虧,不敢繼續追問下去,但在心中有一個疑團解不開。這幫人到底是幹什麽買賣的?為什麽箱子裏藏著人頭?如果不是殺人越貨的勾當,哪兒會有這麽多的人頭骨。


    於是,一個傳言像風一樣在李莊鎮大街小巷彌漫開來:研究院開黑店吃人肉,箱子裏還藏有將人殺死之後煮熟的殘骨和人頭。傳言很快由鎮內散播到鎮外,附近幾十個村落都有聽說。


    不過,這些話好像太玄乎了,好多人還是不敢相信。加之和這些有學問的“下江人”(當地人這樣稱唿所有的外來人)打交道,一個個彬彬有禮的,怎麽也不像是殺人魔頭。


    中央史語所在栗峰山莊開始研究工作後,幾個研究人員,在牌坊頭廳堂將殷墟出土的甲骨,攤放在桌麵上研究。而第四組的人,更是把殷墟出土的可怖的頭骨,從封閉的木箱裏取出,又是測量又是修補地反複擺弄。


    有機會進入該室的當地人見狀,嚇壞了,逢人就說。有特別膽大的找理由進來一看,還真是的。正常人誰沒事擺弄死人腦瓜骨呀,想到傳言,不能不信了。


    但是,這些人有大軍保護,老百姓知道惹不起,便想辦法躲著他們。


    也真巧,這一天,有一群當地農民的娃娃,在板栗坳山莊內玩“藏貓貓”的遊戲。一個小孩跑到僻靜的角落,將一隻特大號木桶的桶蓋推開一條縫,跳了進去。


    抓貓貓的孩子們遲遲找不到,眼看天色已晚,便停止了搜索,各自散去。木桶中的小孩見長時間無人發現,暗自得意之餘,想探出頭來看個究竟。他萬萬沒想到,這木桶又大又深,站起身踮起腳也摸不到桶沿。小孩開始感到大事不妙,驚恐中手腳並用拚命擊桶,並放聲大哭。但是這跟前沒人,沒有用。


    小孩的家長見別人家的孩子都迴家了,見自家孩子沒迴,就在板栗坳內外的山林曠野中搜尋,找了很長時間也沒找到。


    有人突然說,那小孩肯定是被研究院的人吃了。於是,“研究院偷吃娃娃”的消息迅速傳播開來。


    事有湊巧,就在“研究院吃人”的消息風傳之時,住在李莊祖師殿的同濟大學醫學院師生準備做人體解剖實驗。因室內光線太暗,他們在室外花壇之上搭了幾塊木板作為解剖床,當幾名教授和若幹學生從室內抬著一具屍體,唿唿隆隆來到花壇前擺放妥當,開始操刀解剖時,當地一位泥瓦匠正好在祖師殿的屋頂上做修繕工作。


    此人見狀,大驚失色,一個恐怖念頭忽地自心中冒出:看來不隻是研究院吃人,同濟大學也開始吃人了。想到這裏,泥瓦匠感到頭皮發麻,兩腿發軟。為了不被對方捉住吃掉,泥瓦匠迅速屈身弓背,順著房後的梯子悄無聲息地滑落到院外逃了。


    聽了了泥瓦匠這驚險的一幕,有別有用心者向丟了孩子的家長獻計:小孩在板栗坳丟失,很可能被研究院的“下江人”藏起來或已吃掉了,讓其直接找研究院的人索要小孩。如對方交出便罷,若拒不交出,就和他們拚命,把板栗坳史語所弄個底朝天,找出證據,把“下江人”全部逐出李莊。


    丟小孩者一聽,急火攻心,顧不得多想,便召集親戚好友唿啦啦來到板栗坳,怒氣衝衝向史語所要人。


    這時候傅斯年正好去重慶辦事,人不在。李方桂、董作賓、李濟、吳定良等見對方來勢兇兇,開始就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待問明事情原委,覺得實在荒唐,但一時解釋不清,同時又替對方著急。


    看人急成如此模樣,幾個人相信,孩子找不到了,應該是真的,當務之急是找到孩子。從對方敘述中他們覺得,小孩被當地土匪綁票的可能性很小,因為這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窮苦人家的孩子,不值得綁票。小孩要麽掉入深井或山穀,要麽困於哪個平時不為人注意的角落。


    這麽大的地方不好找,李濟想起了網球與方格探方。一個網球在一大片草地中不見了,誰也不知道它藏身何處。好幾個找球的人在草地上來迴搜尋,就是找不到網球的蹤影。最後有個人想出了一個辦法:在草地上按一定尺寸劃出若幹方格,然後逐個方格依次尋找。結果,網球找到了。


    這也就是李濟前些年在山東城子崖遺址發掘中采用的“方格網式普探法”,後來成為中國乃至世界考古界普遍遵循的科學發掘方法。


    想到這裏李濟有主意了。他真誠地向對方建議道:“你們以前的方法容易有漏洞,大家看是不是這樣,先把板栗坳分成幾大塊,你們十幾個人分成幾個小組,從南往北,一塊一塊,一個院子一個院子地搜索,哪怕是草叢中的一塊石頭、一根木頭,也要細心地晃一晃,搖一搖,搬一搬,探一探,看有無異常。如此走下來,效果可能會不一樣。”


    對方聽罷,覺得合乎情理,便按照李濟的說法行動起來。大約過了三個小時,丟失的小孩找到了。


    丟失的孩子找到了,可事情卻還沒完,這裏又傳出謠言:“研究院的人把小孩抓了放到桶裏待煮吃,後被發現未吃得成”。


    原來是當地一些受謠言蠱惑的無業遊民、地痞流氓及部分工商失業者,聯合不明真相的鄉民,正在設法對付這些“下江人”,想把這些人從李莊趕出去。


    此後鄉民見到研究院、同濟大學等機構的人員,馬上躲開。倘有人路過史語所駐地板栗坳、社會所駐地門官田、中國營造學社駐地上壩月亮田,或李莊鎮內同濟大學所在的幾個學院,寧可繞行,不予接近。


    與此同時,在李莊鎮經營柴米油鹽醬醋等日常生活必需品的商販,見“下江人”前來購買,無論對方出價高低,堅決不賣,弄得“下江人”尷尬疑惑又無可奈何。


    就在大家不知怎麽辦好的時候,又一件奇特詭譎的事發生了。


    這天晚上,板栗坳牌坊頭戲樓院對麵山上一座草屋突然著火,史語所人員見狀,忙提了水桶臉盆,盛水前往撲救。就在這時,山頂突然傳來了喊聲:“不得了了!吃人了,下江人吃人了!吃人了……”


    當時,川南一帶為防匪患,正實行保甲製度搞鄉村聯防,每家每戶都製有竹梆。倘一家發生不測事故,立即敲梆求援,相鄰各戶必須迅速取出竹梆跑到門外的高處或寬闊地帶予以敲擊,以示聲援。


    當板栗坳牌坊頭對麵山坡草房著火,淒厲的喊聲響起時,四周鄉民大驚,紛紛拿起竹梆奔出家門,連敲加喊地向板栗坳方向狂奔而來。當地民團、警察、保安部隊聞訊,立即操槍持械將板栗坳張家大院圍起來。在熊熊火光映照下,史語所出去救火的人,差點被一群不明身份的人扔入火中。


    幸虧當時駐軍周勳團的一個連趕來,與當地警察一起製止了這群人。


    第二天,“下江人”吃人的謠言,由李莊很快傳遍了祭天壩、宋家山、牟家坪等鄉鎮,接著又在長寧、慶符等縣傳開。研究院幾個所的工作人員、家屬及同濟大學師生,被置於十分危險的境地。


    李方桂、董作賓、李濟、梁思永以及社會所的陶孟和、同濟大學校長周均時等人,意識到問題的複雜性與嚴重性,決定電告傅斯年和教育部,把近來李莊發生的所謂“吃人”謠言及頗感蹊蹺的事情逐一匯報。


    傅斯年接電,認為事關屬下和家眷的人身安全,必須加以防範,遂立即把情況報告給中央研究院院長朱家驊,同時向教育部、內政部、國防委員會等相關部門做了報告。自己則辭卻繁忙的公務,乘坐民生公司的“民望”輪由重慶溯江而上,直向李莊駛來。


    就在傅斯年奔赴李莊之時,國民政府內政部向四川省政府拍發電報,其中有“前方在抗戰,後方搗亂”等語。下令省政府與宜賓專署配合當地政府和駐軍整治李莊的社會秩序,讓內地遷來的各學術機構、學校有個安靜的工作、學習環境,同時穩定抗日後方的局勢雲雲。


    不久,專員冷寅東來到李莊,立即於南華宮大殿召集鄰縣縣長,鄉鎮長,民團、聯防頭目,駐軍首領,中央研究院方麵的傅斯年,李方桂、李濟、董作賓、梁思永、陶孟和,中國營造學社的梁思成、劉敦楨,以及同濟大學校長周均時等各色人物開會。


    會議中,鄉紳羅南陔的建議,多做正麵宣傳,最好辦個展覽,把那些嚇人的頭骨等,公開展覽,做出說明,盡快讓鄉親們知道事情的真相。傅斯年完全讚同鄉紳羅南陔的建議,提出辦展覽需要時間,當下要控製事態,對極個別唯恐天下不亂者,整治一下是必要的,但不要太過,打擊麵不要過大。“最主要的還是中央研究院和同濟大學要多做些公開的宣傳工作,這方麵的事由我和同濟的周校長商量來辦,其他的事冷專員與大家多幫忙。”


    由於傅斯年特有的霸氣,行署專員冷寅東及其他人紛紛表示讚同。會議決定將板栗坳著火的那天晚上,帶頭唿喊“下江人吃人”與“研究院吃人”等不懷好意者,和大張旗鼓煽風點火者抓捕關入監獄。要求中央史語所與同濟大學方麵盡快籌備展覽會,以實際行動消除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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