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墨,濃稠地潑灑開來,將整個世界包裹其中。我孤身一人,腳步虛浮地走向那座久別的老宅,每一步都踏在迴憶的刀刃上,疼得刻骨銘心。月光清冷,宛如一層薄霜,鋪灑在老宅的斷壁殘垣上,勾勒出它如今破敗的輪廓。


    當我踏入那扇搖搖欲墜的大門,一股腐朽與陳舊的氣息撲麵而來。老宅荒廢已久,院子裏雜草叢生,腐葉堆積如山,一腳踩下去,軟綿綿的,伴隨著一股刺鼻的氣味。四周的牆壁爬滿了密密麻麻的蛛絲,在微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訴說著歲月的滄桑。


    我抱緊懷中的信匣,那裏麵裝著的,是我這些年積攢的所有思念與深情,一封封信件,寫滿了我對他的眷戀。我彷徨地走向那棵桃樹,月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如同破碎的夢境。


    這棵桃樹,曾是我們愛情的見證者。春日裏,桃花灼灼,花瓣如雪花般飄落,我們在樹下追逐嬉戲,歡聲笑語迴蕩在整個院子。夏日時,繁茂的枝葉為我們撐起一片清涼的綠蔭,我們並肩坐在樹下,分享著彼此的心事與夢想。它承載了我們無數美好的迴憶,每一片葉子,每一根枝丫,都藏著我們曾經的甜蜜與溫暖。


    我緩緩蹲下身子,雙手顫抖著,將信件一封封地埋在樹下。泥土的涼意透過指尖傳來,卻無法冷卻我心中熾熱的情感。恍惚間,時光倒流,我又迴到了第一次遇到他的那天。


    永昌十二年的三月十五,天空像是被誰打翻了墨水瓶,細密的雨絲如銀線般紛紛揚揚,交織成一片朦朧的雨幕。我獨坐在閣樓之上,手捧一杯清茶,靜靜地賞雨。雨聲滴答,清脆悅耳,於我而言,這是世間最動聽的旋律,每一聲都能撫平我內心的波瀾,讓我感到無比平靜。


    閣樓下,有一棵桃樹。在這如煙如霧的細雨中,粉嫩的花瓣在枝頭微微顫動,仿佛一群羞澀的少女,半遮半掩地展露著嬌容。突然,一抹鮮豔的紅色闖入我的眼簾,打破了這一片淡雅的景致。我定睛望去,隻見一個撐著紅傘的少年,正靜靜地佇立在桃樹下。


    我不禁心生好奇,起初,我以為他同我一樣,是被這雨中的桃花美景所吸引,前來賞桃花的。可沒過一會兒,我便看到他手中拿著一條紅綢,正仔細地往桃樹上係去。看到這一幕,我忍不住輕輕嗤笑一聲,心裏暗暗想著:這家夥莫不是想向月老求份姻緣?


    就在我暗自思忖之時,那撐著紅傘的少年像是有所感應,突然抬起頭來,直直地看向我所在的閣樓。四目相對的瞬間,我仿佛被一道電流擊中,全身僵住。他的眼眸,宛如夜空中最璀璨的黑曜石,深邃而又明亮,閃耀著動人的光芒。那雙眼眸裏,好似藏著無數的故事,隻需一眼,便能將人深深吸入其中,令人不由自主地淪陷。


    被他看到的那一刻,我的心髒猛地像是漏了半拍,慌亂瞬間湧上心頭。我來不及多想,下意識地躲到了窗後,雙手緊緊捂住胸口,能清晰地感受到心髒在胸腔裏瘋狂跳動,仿佛要衝破胸膛。我暗自詫異,他不過是一個偶然闖入我視線的陌生人,為何卻能讓我如此慌亂?


    在我很小的時候,爹爹就常常帶我去學堂,每當他授課時,我便在學堂的書房裏安靜地等待。那些年,我見過爹爹的無數學生在學堂裏嬉笑打鬧,可他們之中,沒有一個能像眼前這個少年長得這般好看。


    待那少年離去之後,我緩緩從窗後走出,目光再次落在那棵桃樹上。微風輕拂,那係在枝頭的紅綢隨風飄動,像是在訴說著一段未知的故事。我望著那抹紅綢,楞楞出神,腦海裏全是少年那雙如黑曜石般的眼眸 。


    少年撐傘離去許久,可他的身影始終在我腦海裏揮之不去。心中那股好奇如同野草般瘋長,最終,我還是沒能忍住,匆匆跑下閣樓,穿過那片被細雨打濕的草地,來到了桃樹下。


    湊近一看,我瞬間愣住了。那抹鮮豔的紅綢緞,纏著的竟是昨夜被風刮折的桃枝。雨水順著綢麵滑落,打在我的手背上,帶著絲絲涼意。我這才明白,他並非是在求姻緣,而是在細心嗬護這脆弱的花枝。那一刻,羞愧如潮水般湧上心頭,我的臉漲得通紅,為自己之前的誤解而感到無地自容。


    我從未見過如此溫柔善良的人,在這一瞬間,對他的好感如春日裏破土的新芽,悄然滋生。


    命運似乎格外眷顧,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我再次與他相遇,也終於知曉了他的身份——他是對麵舊院裏新搬來的鄰居。那座院子荒廢已久,破舊不堪,四周的圍牆有些已經坍塌,院裏雜草叢生。我滿心費解,一般人都不會選擇住在這樣的地方,直到我了解了他的家境。


    原來,他的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病逝了,這些年,他的母親含辛茹苦,獨自一人將他拉扯大。即便如此,為了能有個安身之所,他們還是花光了所有的積蓄,買下了這座破舊的院子。聽聞這些,我的心裏滿是同情,同時,也對他多了一份心疼。


    從那之後,每天我總會絞盡腦汁,找各種各樣的理由去見他。我紅著臉騙他,說自己對習字極感興趣,想請他教我。其實,我心裏再清楚不過,我最討厭的就是讀書寫字。以前父親逼我練字時,我還大哭大鬧過一場。可如今,隻因他喜歡,我便也願意去嚐試。


    每次我拿著毛筆,對著字帖抓耳撓腮時,他總是會輕輕走到我身邊,耐心地給我講解筆畫的寫法。有時,他會握住我的手,帶著我一筆一劃地寫。他的手寬厚而溫暖,我的心也隨之怦怦直跳。他的聲音低沉而溫和,在我耳邊輕輕響起,讓我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


    在與他相處的日子裏,我愈發覺得自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每次靠近他,我的心就像揣了隻小兔子,怦怦直跳;而他呢,也總會麵紅耳赤,害羞得像個小姑娘。他的純真、善良,如同春日暖陽,溫暖著我;又像山間清泉,清澈而純淨。他就像他的名字一樣,如晚風般輕柔舒服,悄然走進了我的心裏,讓我徹底沉淪 。在我心裏,他是最美好的存在。


    蟬鳴陣陣,暑氣彌漫的夏日,溪邊的水流潺潺,清澈見底。我與墨哥哥在溪邊嬉戲玩鬧,水花濺起,打濕了我們的衣衫。突然,我的腳猛地一痛,不小心踩到了一塊尖碎石。我下意識地皺了下眉,微微趔趄了一下。


    墨哥哥僅僅看了我一眼,便立刻察覺出了我的異常。他急忙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幫我把腳從水裏抬起,輕輕挑出那塊碎石,還貼心地吹了吹傷口,隨後毫不猶豫地蹲下身子,將我背在背上,一步步往家走去。他的背寬闊又溫暖,我趴在他背上,嗅著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疼痛似乎也減輕了許多。


    還有一次,我們在蘆葦蕩裏漫步。陽光透過層層蘆葦,灑下斑駁的光影。我瞧見墨哥哥正蹲在地上,專注地救助一隻受傷的雛鳥。他的眼神裏滿是溫柔與憐惜,動作輕柔地為雛鳥包紮傷口,那一刻,他的善良如同一束光,直直地照進我的心裏。


    又一個夏日的午後,陽光熾熱,我們一同在湖邊采蓮蓬。鮮嫩的蓮子清甜可口,我們邊采邊吃,歡聲笑語迴蕩在湖麵。可在迴來的路上,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短劍相交聲。我的心猛地一緊,害怕是遇到了土匪。我下意識地往墨哥哥身邊靠了靠,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恐懼,輕輕握住我的手,掌心的溫度讓我安心不少。


    就在這時,蘆葦蕩裏突然竄出一個人,他渾身狼狽不堪,衣衫襤褸,身上還有很嚴重的傷,鮮血不停地往外滲。身後的打鬥聲越來越激烈,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墨哥哥不停地安慰我:“別怕,有我在。”看著這個受傷的人,我心中不忍,和墨哥哥商量後,決定將他帶到我們的秘密基地。


    那是一處隱蔽的小木屋,四周被茂密的樹林環繞。我們把受傷的人安置在裏麵,可他卻異常冷漠。明明我們救了他,他不僅沒給我們好臉色,還把我推開,衝我兇了一句。我心裏委屈極了,但看他那麽可憐,又實在不忍心跟他計較。


    我強忍著委屈,為他包紮傷口,輕聲問他一些基本情況,可他卻緊緊閉著嘴,一句話也不肯說。我心想,他或許是個孤兒,我的問題戳中了他的痛處,所以才不願開口。這樣想著,我越發覺得他可憐。


    盡管他總是態度冷淡,但我和墨哥哥本就善良,不僅盡心盡力幫他治傷,還把秘密基地讓給他住。也許是我們的真誠與善良最終打動了他,他終於開口說話,聲音沙啞:“我叫阿雲。”我開心極了,又結交到了一個新朋友。


    等到阿雲傷好得差不多的時候,他換掉了那身破掉的華服,穿上了墨哥哥的衣服。這時,我才認認真真地打量他。不得不說,他的長相十分出眾,和墨哥哥不相上下,隻是他們氣場截然不同。墨哥哥溫柔和煦,而阿雲周身卻散發著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淡氣息。


    從那以後,我們三人成為了朋友,一起度過了許多美好的時光。春日裏,我們在田野間放風箏;秋日裏,我們去山林裏撿落葉。那些日子,充滿了歡聲笑語,成為了我生命中最珍貴的迴憶 。


    起初,我們三人形影不離,漫步在溪邊,穿梭於山林,笑聲灑遍每一個角落。可日子漸長,阿雲與墨哥哥之間卻莫名地生出了嫌隙。他們不再像從前那般親密無間,反而經常互相挑刺,言語裏帶著火藥味。每次看到他們針鋒相對,我都滿心無奈,夾在中間,不知所措,不明白曾經要好的兩人為何變成這樣。


    那天,阿雲突然說他要迴家了。這個消息讓我十分驚訝,相識以來,他對自己的家庭隻字不提,我一度以為他是無依無靠的孤兒。想到他即將離開,我的心裏空落落的,竟滿是不舍。相處這麽久,我發現他早已不是初見時那個冷若冰霜的人,他對我的寵溺,一點也不比墨哥哥少。起初,我以為他隻是把我當妹妹,在我心裏,也一直將他當作兄長。


    阿雲走後,墨哥哥對我越發體貼入微。記得那次,我差點被人牙子擄走,恐懼將我緊緊包圍,就在我絕望之時,墨哥哥如同一束光,奮不顧身地衝了出來,將我緊緊護在身後。之後的日子裏,每當我被恐懼和痛苦籠罩,他總會在我身邊,一遍又一遍溫柔地說:“別怕,有我在。”他望向我時,眼中的愛意如同璀璨星辰,我又怎會看不出來。


    上元節那天,花燈如晝,熱鬧非凡。墨哥哥帶著我穿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突然停在一盞花燈前,笑著讓我猜燈謎。我一眼就看出了謎底,那是藏著他心意的謎麵,可我實在太害羞,隻能裝作不懂,臉頰卻早已滾燙。好在,我們都心照不宣地默認了這份愛意,從那以後,我們的感情愈發濃烈。


    得知墨哥哥去了爹爹的學堂念書,我滿心歡喜。爹爹是學堂的教書先生,我作為女兒,進出學堂並非難事。然而,自從他上學後,我們相處的時間越來越少,我對他的思念如野草般瘋長。為了見他,我想盡辦法,有時瞞著父親翻牆進去,有時扮成送飯的丫鬟混入學堂。


    每天,我都會坐在窗前,一筆一劃地寫著情書,將我的思念與愛意都傾注在字裏行間。那天,我像往常一樣偷偷翻牆進入學堂,手裏還提著為他準備的點心。我輕手輕腳地走向他的座位,發現他趴在桌上睡著了。我緩緩靠近,看著他那讓我心動不已的臉龐,鬼使神差地,我在他臉上輕輕落下一吻。觸碰到他臉頰的瞬間,我的臉瞬間紅透,心也跳得愈發急促 。


    那日,陽光正好,透過斑駁的樹葉,灑下一地細碎的光影。我像往常一樣,滿心歡喜地朝著學堂走去,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墨哥哥。一路上,鳥兒歡快地歌唱,微風輕輕拂過,帶來陣陣花香。


    剛走進學堂的角落,我便看到墨哥哥被幾個人圍在中間。他們臉上帶著囂張的神色,嘴裏還說著些不堪的話語,推搡著墨哥哥。墨哥哥身形單薄,在他們的推搡下,顯得有些狼狽,卻始終沒有還手,隻是默默地忍受著這一切。


    看到這一幕,我的肺都要氣炸了,一股怒火“噌”地一下從心底冒了出來。這些人憑什麽欺負墨哥哥?就因為他性格溫和,看著好欺負嗎?我心疼極了,眼眶瞬間紅了。


    墨哥哥向來不擅長與人爭鬥,麵對這樣的欺負,他總是選擇隱忍。在我心裏,他這不是軟弱,而是太過善良。他總是寧願自己受傷,也不願去傷害別人,可我怎能眼睜睜地看著他被欺負!


    我看著墨哥哥受傷的手,我毫不猶豫地衝了過去,大聲嗬斥道:“誰幹的?”那幾個人被我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轉過頭來看著我,臉上露出一絲不屑。其中一個人還挑釁地說:“你少管閑事!”


    我哪裏肯聽,心中的怒火燃燒得更旺了。我大步走到他們麵前,雙手叉腰,毫不畏懼地瞪著他們:“你們憑什麽欺負他?今天我就管定了!”說著,我便與他們理論起來,言辭激烈,絲毫沒有退縮之意。


    他們被我說得理虧,卻又不肯輕易罷休,想要動手。我毫不畏懼,擋在墨哥哥身前,與他們對峙著。以往,都是墨哥哥將我護在身後,為我遮風擋雨,這一次,換我來守護他!


    他們被我教訓了一頓,最終還是灰溜溜地走了。我轉過身,看著墨哥哥,他的眼神裏滿是感動與溫柔。他輕輕抬起手,擦去我眼角不知何時落下的淚水,輕聲說:“蘭兒,讓你擔心了。”


    我看著他,心中的怒火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心疼。我拉著他的手,認真地說:“除了我誰都不許欺負你。”墨哥哥緊緊地握住我的手,那一刻,陽光灑在我們身上,溫暖而美好 。


    窗外的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打在窗欞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屋內,我裹著厚厚的棉被,卻依舊覺得渾身發冷,額頭滾燙,腦袋昏昏沉沉的。我染了風寒,發起了高燒,整個人難受得厲害。


    墨哥哥坐在床邊,滿臉擔憂,他的眉頭緊緊皺著,手裏端著一碗黑乎乎的藥湯。藥味彌漫在空氣中,鑽進我的鼻腔,讓我一陣反胃。我向來討厭喝藥,那苦澀的味道總是讓我難以下咽,此刻,看著那碗藥,我不禁撇了撇嘴,一臉抗拒。


    “乖,把藥喝了,喝了病才能好。”墨哥哥輕聲哄著我,聲音裏滿是溫柔與關切。我看著他,可憐巴巴地搖了搖頭:“太苦了,我不想喝。”墨哥哥無奈地歎了口氣,思索片刻,突然拿起一顆蜜棗,放入自己口中。


    我正疑惑他要做什麽,下一秒,他微微俯身,輕輕吻住了我。我瞬間瞪大了眼睛,大腦一片空白,整個人都僵住了。這個吻來得如此突然,讓我措手不及。甜蜜的味道從唇齒間蔓延開來,是蜜棗的香甜,還有墨哥哥獨有的氣息。


    “這下就不苦了吧?”墨哥哥鬆開我,看著我,嘴角帶著一抹淺淺的笑意。我呆愣在原地,臉頰瞬間變得滾燙,心跳如雷。過了好一會兒,我才迴過神來,慌亂地點了點頭,二話不說,端起藥碗,一飲而盡。


    藥湯順著喉嚨滑下,原本苦澀的味道似乎也變得沒那麽難以忍受了。可我的心思卻全然不在藥上,腦海裏全是剛才那個吻。墨哥哥的氣息,他的溫柔,仿佛還殘留在我的唇間。


    到了晚上,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一閉上眼睛,那個吻就會浮現在眼前,我的臉依舊火辣辣的。窗外的雨還在不停地下著,雨滴聲和著我的心跳聲,仿佛在演奏一首別樣的樂章。我用被子蒙住頭,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可嘴角卻忍不住微微上揚。這個夜晚,因為那個突如其來的吻,變得格外漫長,又格外美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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