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暖陽高懸,京城中最負盛名的賞花宴會在皇家園林中盛大開場。園內繁花似錦,牡丹、芍藥、海棠爭奇鬥豔,花香四溢,引得彩蝶紛飛。達官顯貴、名門望族齊聚一堂,身著華服,談笑風生,一派熱鬧非凡的景象。


    因高中貢士而聲名鵲起的墨晚風,也在受邀之列。他一襲月白色長袍,衣袂飄飄,與周圍的奢華景象相比,更顯清雅脫俗。此刻,他正站在蟠龍柱旁,專注地看著手中的筆,懸在一方澄泥硯上方。硯中墨香四溢,他的思緒還沉浸在那篇曾經讓他嶄露頭角的《治水策》裏。在這篇策論中,他以民生水利為核心,洋洋灑灑地闡述著自己的治國理念,“仁”字更是貫穿始終。


    正當他筆尖將落未落,準備在新的書卷上繼續揮毫潑墨時,一陣微風悄然吹過。風中,一片鮮豔的鳳凰花悠悠飄落,不偏不倚,正好墜落在攤開的《治水策》的“仁”字上。那抹豔麗的紅,在墨色的字跡間格外奪目,像是命運悄然落下的伏筆。


    同一時刻,高座上的昭寧公主忽然傾身。她頭戴鳳冠,身著曳地華服,尊貴之氣盡顯。鬢間那支九尾鳳釵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釵上垂落的東珠閃爍著清冷的光,如同一顆顆夜空中的寒星。李雲煙的目光被鳳凰花吸引,恰好落在了墨晚風身上。這一瞬間,周圍的喧囂似乎都消失了,隻剩下目光交匯時的那一絲悸動。


    墨晚風察覺到公主李雲煙的目光,心中微微一緊,下意識地抬起頭。他的眼神清澈而迷茫,麵對李雲煙的注視,沒有絲毫的慌亂與諂媚。短暫的對視後,墨晚風微微欠身,行了一禮,便重新將目光落在書卷上,仿佛剛才的一切都未曾發生。然而,就是這麽短暫的對視,卻在昭寧公主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


    賞花宴上,熱鬧非凡,絲竹之聲不絕於耳,眾人舉杯歡慶,好不快活。墨晚風在蟠龍柱下揮毫潑墨,筆鋒遊走間,顏體書法的韻味盡顯,剛勁有力又不失飄逸灑脫。


    “墨貢士這手顏體,倒是比太傅更遒勁三分。”昭寧公主的聲音從高座傳來,清脆悅耳,卻又帶著與生俱來的威嚴。她蓮步輕移,緩緩走到墨晚風身旁,鎏金護甲輕輕劃過他剛寫就的詩箋,丹蔻在“明月鬆間照”的“照”字上摁出一道彎月痕,像是在這墨香之中留下獨特的印記。


    李雲煙身後,捧著金盤的女官亦步亦趨。可就在這時,女官腳下突然一滑,身體不受控製地踉蹌起來。金盤傾斜,盤中西域葡萄酒如紅色的瀑布,盡數潑向墨晚風的衣襟。周圍的賓客們發出一陣驚唿,紛紛投來擔憂的目光。


    然而,墨晚風反應極快,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迅速拿起詩箋,巧妙地將其擋在身前。說來也奇,那酒液竟像是被施了魔法,順著《山居秋暝》的詩行流淌,在箋上緩緩淌出一幅水墨鬆濤圖。鬆針挺拔,山巒起伏,意境深遠,與詩句相得益彰。


    眾人皆驚,一時之間,宴會上安靜得落針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墨晚風手中的詩箋上。昭寧公主眼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即露出一抹欣賞的笑意:“墨貢士果然才思敏捷,這一手‘化酒為畫’的本事,當真是令人大開眼界。”墨晚風微微欠身,謙遜道:“公主謬讚,不過是巧合罷了。”


    賞花宴上氣氛熱烈,酒香、花香與歡聲笑語交織在一起。墨晚風起身向眾人告罪,準備離席稍作休憩。起身時,他腰間的玉佩不經意間撞在青玉案上,發出清脆聲響,這一聲卻如同平地驚雷,驚落了昭陽公主藏在袖中的鮫綃帕。


    帕子悠悠飄落,墨晚風下意識地俯身去拾。當他的指尖觸碰到鮫綃帕的瞬間,目光被帕角的一行繡字牢牢吸引——“清風知我意”。那娟秀的字跡,然他的手微微顫抖,心中滿是疑惑與震驚。


    “本宮近日得幅殘卷,還望墨公子指點。”昭寧公主的聲音適時響起,打破了短暫的沉默。她輕擊玉磬,聲音清脆悅耳,在宴會上迴蕩。


    兩名內侍聞聲而出,小心翼翼地展開一幅十丈長的《萬裏江山圖》。畫卷徐徐展開,墨晚風的瞳孔驟然微縮,臉上的震驚再也無法掩飾。這畫卷,分明是他十三歲時精心繪製,送給聞心蘭的生辰禮物。那時的他,滿懷憧憬與愛意,用畫筆勾勒出心中的山河,隻為博她一笑。可如今,畫卷的卷尾卻多出了一行朱砂批注:“願為梁上燕,銜泥築君懷”。


    墨晚風抬眼望向昭寧公主,目光中滿是探尋與不解。李雲煙卻隻是微笑著,眼神中透著一絲難以捉摸的意味。周圍的賓客們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交頭接耳,猜測著這幅畫與墨晚風之間的淵源。而墨晚風站在原地,心中如翻江倒海一般,不知為何他心中隱隱有些感到不安。


    “墨某獻醜了。”墨晚風定了定神,臉上恢複了一貫的從容,他伸手蘸取硯中殘墨,目光重新落迴那幅《萬裏江山圖》上。筆鋒遊走間,似有山川氣象湧動,他在卷首添上一座孤峰,峻峭挺拔,氣勢不凡。“畫雖好,隻是這畫缺了主峰,恰如文章失了風骨。”他的聲音沉穩有力,在宴會上清晰地傳開。


    隨著他筆鋒掃過,原本畫麵上的景致像是被注入了生機,鬆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暴長,枝葉繁茂,將卷尾那行朱砂批注的“願為梁上燕,銜泥築君懷”詩句盡數遮掩。周圍賓客們發出陣陣驚歎,紛紛對墨晚風的才情讚不絕口,可李雲煙眼中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悅。


    宴會在熱鬧中持續到深夜,三更時分,月色悄然移動,灑下銀白的光。墨晚風借口醒酒,起身離席。他穿過禦花園,園內靜謐幽深,花香陣陣,偶爾有蟲鳴打破寂靜。


    走著走著,一陣悠揚的箜篌聲隱隱傳來,如泣如訴,婉轉空靈。墨晚風腳步一頓,心中湧起一股熟悉感,這旋律,竟是昨日聞心蘭為他彈奏的《桃蹊曲》。他的心跳陡然加快,順著聲音的方向疾步走去。


    轉過一片花叢,眼前出現一座八角亭。亭中,昭寧公主廣袖翻飛,身姿婀娜,正沉醉地彈奏著箜篌。她的發絲隨著動作輕輕飄動,發間金步搖墜著的玉鈴,在月光下閃爍著微光。墨晚風的腳步僵在原地,心中滿是疑惑與震驚。


    “墨公子可知這曲子的典故?”昭寧公主玉指輕抬,鎏金護甲輕輕勾住琴弦,聲音在寂靜的八角亭中悠悠響起,帶著幾分探究與玩味。墨晚風眉頭微皺,心中警惕頓生,麵上卻依舊保持著恭敬:“略知一二。”


    話音剛落,“嘣”的一聲脆響,李雲煙竟猛地勾斷琴弦,殷紅的血珠濺出,落在墨晚風潔白的袖口,如同一朵豔麗的紅梅。他下意識地後退半步,腳下一空,恰踩碎滿地銀白的月光,顯得有些狼狽。


    慌亂間,袖中一枚蒼玉扳指滑落,“叮”的一聲,清脆地落在地上。墨晚風臉色驟變,俯身欲拾,卻已然來不及。李雲煙的目光被吸引,定睛一看,隻見扳指內側刻著“願君莫忘桃花諾”。她的眼神瞬間冷了下來,臉上的笑意也消失殆盡。


    他悄然拾起扳指,“殿下恕罪。”墨晚風迅速鎮定下來,彎腰撿起李雲煙掉下的絲帕,手指靈活地翻動,眨眼間將其疊成一隻精巧的鶴形,遞向李雲煙,“臣幼時曾被蒼鷹所傷,見血即眩。”說罷,他微微欠身,轉身匆匆沒入梅林。


    月光下,李雲煙攥著斷弦,望著墨晚風離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眼中滿是陰鷙。就在這時,暗處忽然有黑影一閃而過,動作敏捷如鬼魅,俯身將地上的碎玉拾起,迅速收入錦囊,而後消失在夜色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賞花宴會終於落下帷幕,賓客們陸續散去,皇家園林的喧囂漸漸沉寂,隻留下一片靜謐。聞心蘭為了避嫌,在宴會上一直與墨晚風保持著距離,直到此刻,她才尋得機會,匆匆趕來與他相見。


    “墨郎,你今天在宴會上的表現太精彩了。不愧是我的未婚夫。”聞心蘭雙眸明亮,滿是自豪與喜悅,嘴角噙著一抹溫柔的笑意,快步走到墨晚風麵前。她身著一襲月白色的羅裙,裙擺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擺動,宛如一朵盛開在月色下的百合。


    然而,墨晚風卻眉頭緊鎖,眼神中透著深深的憂慮,似乎沒有聽到聞心蘭的誇讚。他的目光望向遠方,陷入了沉思,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宴會上與昭寧公主的種種交鋒。


    “墨郎,你怎麽了?”聞心蘭察覺到他的異樣,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擔憂。她輕輕拉住墨晚風的衣袖,聲音中帶著一絲焦急。


    墨晚風這才迴過神來,看著聞心蘭關切的眼神,他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沒事,隻是有些累了。”他不想讓聞心蘭擔心,可那股不安的感覺卻愈發強烈,讓他的心沉甸甸的。


    聞心蘭顯然不信,但她也沒有追問,隻是輕輕靠在墨晚風的肩頭,柔聲道:“不管發生什麽,我都在你身邊。”墨晚風輕輕摟住她,望著夜空,心中默默祈禱,希望一切隻是自己的胡思亂想。


    迴到長公主府的李雲煙,想起今日宴會上的麵如冠玉的墨晚風,嘴角上揚,朱唇輕啟:“來人!備馬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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