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臨窗的紈絝子弟們,一個個探出大半個身子,目光緊緊地盯著聞心蘭。其中一人手中的羊脂玉扇墜不慎滑落,“啪嗒”一聲,砸碎在聞心蘭的腳邊。可她卻目不斜視,依舊邁著輕盈的步伐向前走去。繡著並蒂蓮的鞋麵,踏過那玉屑,驚起了三隻循香而來的藍蝶。那藍蝶圍繞著她翩翩起舞,更襯得她宛如仙子下凡。


    賣炊餅的老嫗顫巍巍地走上前來,遞上蒸籠,口中說道:“姑娘像極了畫裏的蓮花仙子...”籠蓋揭開,白霧彌漫開來,聞心蘭藏在霧後的側臉若隱若現。那絕美的容顏,竟讓對麵酒樓新掛的洛神圖都黯然失色,仿佛這世間的一切美好,都聚集在了她的身上。而她,卻仿佛渾然不覺,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繼續向前走去,留下眾人在原地,久久地迴味著她的那一抹倩影。


    陽光慵懶地灑在街頭,巷口處,九王爺李雲軒的玄鐵馬車靜靜地候著,已有半柱香的時間。馬車外觀古樸而不失威嚴,玄鐵的光澤在日光下隱隱閃爍。


    李雲軒微微皺眉,有些不耐地掀開車簾。目光所及之處,正見聞心蘭蓮步輕移,優雅地俯身,伸手扶起了一個不慎跌倒的稚童。她動作輕柔,臉上帶著淡淡的關切。腕間那縷五色縷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不經意間擦過孩童沾著灰塵的臉蛋。


    就在這時,遠處古刹的鍾聲悠悠地蕩開,聲音渾厚而悠揚。鍾聲仿佛帶著一種魔力,驚飛了簷下的一串銅鈴。清脆的鈴聲與鍾聲交織在一起,在空氣中迴蕩。


    滿街的人都被這一幕吸引,目光緊緊地追隨著聞心蘭。隻見那抹青蓮色的身影,緩緩沒入了鎏金轎門。她的離去,仿佛在眾人心中留下了一道難以磨滅的痕跡。


    而此時,賣鏡子的貨攤前突然擠滿了人。聽聞那女子從這裏買走了一麵銅鏡。人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都好奇著究竟是怎樣的銅鏡,才配得上映照那驚鴻一現的絕美容顏。有人伸長了脖子,想要看看貨攤上的鏡子;有人則在一旁低聲猜測,想象著聞心蘭在鏡中的模樣。


    李雲軒望著那漸漸關上的轎門,他的眼神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眷戀,也有一抹難以言說的悵然。隨著轎門完全關閉,他放下車簾,靠在車壁上,陷入了沉思。而街頭的人群,還在為那短暫的驚豔而議論不休,久久未能平靜。


    暮春時節,細雨如絲,如煙如霧。聞心蘭受邀來到國公府賞花。國公府的海棠林在這煙雨的籠罩下,宛如一幅朦朧的水墨畫。胭脂色的花瓣紛紛揚揚地飄落,積滿了小徑,仿佛給大地鋪上了一層柔軟的錦毯。


    六角亭靜靜地矗立在海棠林旁,四麵的竹簾半卷著,絲絲縷縷的風鑽了進來,還帶著芍藥那甜膩的香氣。聞心蘭身著一襲天水碧的華服,身姿慵懶地倚著青玉案。她的廣袖不經意間滑落半截,露出了腕間那褪色的五色絲絛。看著這絲絛,她的眼神漸漸變得迷離,思緒飄迴到了那年端午——墨晚風冒著傾盆大雨,從山神廟為她求來了這絲絛,那焦急又關切的神情,仿佛還在眼前。


    就在這時,禮部尚書的長子走上前來,手中展開一幅灑金卷軸,臉上帶著討好的笑容,說道:“姑娘可願鑒賞這幅《洛神圖》?”他在展開卷軸時,不小心刮過絹麵,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響。


    聞心蘭微微抬眸,目光落在那幅《洛神圖》上。畫中仙子身姿曼妙,額間的花鈿鮮豔奪目。看著那花鈿,她的心中猛地一顫,腦海中又浮現出了墨晚風的身影。曾經,墨晚風曾用搗碎的花瓣,細心地給她染過指甲,那溫柔的觸感,那充滿愛意的眼神,此刻都一一湧上心頭。


    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握緊,輕輕摩挲著腕間的五色絲絛,眼中泛起了一層薄薄的霧氣。周圍的一切仿佛都已不存在,她的世界裏,隻有那段與墨晚風在一起的美好迴憶。


    而禮部尚書長子還在一旁喋喋不休地介紹著畫中的精妙之處,卻絲毫沒有察覺到聞心蘭的異樣。聞心蘭看著眼前展開的《洛神圖》,思緒仍沉浸在迴憶的旋渦中難以自拔。此時,她目光淡淡地落在案上的茶盞,輕啟朱唇:“紙濕了。”聲音輕柔,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


    說罷,她屈指輕叩那茶盞,隨著叩擊,茶盞中的水珠濺出,滴落在《洛神圖》上,暈開了洛神的衣袂。那洇濕的痕跡,仿佛是時光留下的斑駁印記。


    一旁的少年原本正滔滔不絕地介紹著畫中的精妙之處,聽聞此言,頓時慌了神。他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連忙伸手去擦拭畫上的水珠。動作急切間,他那金線繡就的蟠龍紋的袖口不小心刮落了一旁香爐裏的香灰。


    香灰紛紛揚揚地飄落,如同雪花般在空中飛舞。那飄落的香灰,竟像極了那年除夕的雪。那時,天地間一片銀白,她與墨晚風在雪中漫步,歡聲笑語迴蕩在寂靜的天地間。


    少年看著刮落的香灰,臉上露出尷尬的神情,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麽,卻又不知從何說起。而聞心蘭則靜靜地望著那飄落的香灰。見聞心蘭沒有反應,禮部尚書長子隻能尷尬離去。


    國公府的海棠林正值盛放,胭脂色的花瓣積了半尺厚,踏上去像踩在雲霞織就的地毯上。六角亭飛簷下懸著十二盞琉璃宮燈,未到黃昏便已點亮,映得亭中青玉案上的纏枝蓮紋都活了過來。東北角的芍藥圃傳來陣陣哄笑,幾位錦衣公子正比賽投壺,金箭撞上青銅壺的脆響驚飛了歇在太湖石上的黃鸝。


    聞心蘭獨坐亭西內,月白綾裙外罩著天水碧紗衣,發間肋骨簪係著五色絲絛。她垂眸撥弄案上鎏金香爐,腕間五色絲絛垂落半尺,恰與亭外紫藤花穗糾纏在一處。


    “聞姑娘可要嚐嚐新貢的蒙頂茶?“戶部侍郎之子捧著嵌寶茶托湊近,茶托磕在青玉案上,“家父特意從...“


    “茶涼了。“她忽然開口,嗓音清冷似山澗敲冰。


    素手掀起爐蓋,半爐香灰傾入蓮池。漣漪蕩開時,一尾紅鯉躍出水麵,濺濕了公子哥兒簇新的鹿皮靴。


    眾人霎時噤聲。聞心蘭唇角勾起極淡的弧度,眼底卻凝著化不開的霜。她蔥白的指節撫過石欄裂縫,指尖傳來竹刺紮入的微痛,她忽然想起那人總說“海棠豔俗“,若是瞧見滿園鋪張的紅,怕是要皺眉念叨“有這銀錢不如多買兩本《傷寒論》“。


    李雲軒隱在太湖石後的陰影裏,玄色蟒袍幾乎與假山融為一體。他手中犀角杯盛著琥珀光,酒液晃動的頻率與亭中那人睫羽輕顫的節奏莫名契合。


    指腹無意識摩挲杯沿裂紋,他忽然仰頭飲盡殘酒,喉結滾動時,目光仍死死鎖著亭中青影。


    濃眉壓著眼尾陰鷙的弧度,卻在看見聞心蘭撫過石欄時,眉骨不自覺抽動。薄唇抿成刀刻般的線,直到那抹譏誚的笑浮現,嘴角才泄出一絲同樣冷冽的弧度。


    蓮池倒映的破碎光影裏,他恍見十四歲的自己在山神廟裏。那時聞心蘭也是對他笑,不同的是彼時她笑窩裏盛著蜜,如今卻淬了冰。


    暮色忽如傾倒的朱砂罐潑下來,琉璃燈映得滿園飛花似血。不知誰起了頭吟誦《洛神賦》,二十八個貴公子圍著亭子站成半圓,活像戲台上等著仙女垂青的凡夫俗子。


    聞心蘭倏然起身,裙擺掃落案上白玉佩。眾人屏息看著玉佩墜入蓮池,卻見她踩著滿地海棠瓣徑直走向西角門,青紗披帛拂過朱漆廊柱,驚落三隻汲水的藍蝶。


    “聞姑娘!“九門提督之子橫臂阻攔,“在下新得了王羲之真跡...“


    “讓開。“二字輕如落雪,卻凍得公子哥兒訕訕退後三步。她側臉映著最後一線天光,睫羽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影。


    穿過月洞門時,她故意讓肋骨簪勾斷一縷發絲。這是那人留給她唯一的東西,每斷一根,便仿佛他還在某處等著為她綰發描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悲花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墨問心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墨問心蘭並收藏悲花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