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咳血了。


    嶽水心蔥白纖長的玉指在素白錦帕上輕輕一抹,鮮紅刺目的血痕消失不見。


    遠處的地平線上,火紅的朝日冉冉升起,她卻恍惚看到一輪殘陽如血般緩緩沉下。


    執法堂長老嶽文濤又來拜見。


    “宗主大人,我又尋來了十枚煉魂果,不知您的傷勢……”


    他帶著那些朱紅的果實前來問候請安。


    最近各處都有因仙霞垂青而誕生的福地寶地,奇怪的是,除了望青山穀以外,竟然又陸陸續續出現了五處出產煉魂果的寶地。


    這朱紅果實對於她受損的神魂確實有一定的恢複功效,但那讓人如墮幻境的副作用……


    煉魂煉魂,這果實真正的作用還是在一個“煉”上,而不是治傷上。


    隻是能恢複武尊神魂傷勢的靈草丹藥在這南域是何等的稀少珍貴,掏空歸雲宗的底蘊也隻是勉強止住了傷勢的加劇,這煉魂果隻要能對她的神魂恢複有所幫助,那些虛妄繁雜的幻境她也隻能當其是過眼雲煙。


    嶽水心收了嶽文濤進獻上來的煉魂果,揮手讓他退下。


    “我無事,你們不必擔心。”她依舊端雅從容的微笑,臉上不見半點虛弱蒼白。


    “是。”


    嶽文濤應了一聲,沉默的退下了。


    若是真的無事,宗主大人又怎麽會需要服用可以治療神魂傷勢的煉魂果?


    若是真的無事,他們這些長老又怎麽內心惶惶的隔三差五前來問候請安?


    因為他們都知道,嶽水心才是支撐著歸雲宗屹立不倒的唯一支柱。


    一旦她這棵為他們遮風避雨的參天大樹倒下了,那麽還有誰能讓他們在南域擁有如今這般橫行無忌肆意妄為的威風與底氣?


    若是她倒下了,他們拿什麽去和天門派那些苦修了三百年的武皇武宗鬥?


    他們拿什麽去遏製南域其他一流勢力的崛起,去抵擋其他地域那些想要進駐南域擴張勢力的兇狠豺狼?


    嶽文濤退下之後,嶽水心靜靜凝望了那輪朝陽好一陣時間,才緩緩取出那十枚朱紅果實服下。


    在陽光的反射下,這些果實鮮活得像是流動的血,混雜著深不見底的漆黑,落入輕啟的檀口中。


    刹那間,嶽水心眼前冒出各種迷離幻象,耳邊浮現各種詭異幻聽唿喊。


    她的意識再一次的墮入各種稀奇古怪的幻境中,一絲一縷的無形黑氣,悄悄在她的心靈縫隙中蔓延。


    半晌,她大汗淋漓的睜開雙眼,仿佛從一場場噩夢中蘇醒過來。


    靜室外,又有一名長老求見,語氣小心的緊張詢問她的傷勢。


    她覺得有些煩了,卻還是保持著身為歸雲宗宗主的從容與端莊,耐心的告訴對方她的傷勢已無大礙,就快好了。


    等到對方退下後,那輪冉冉升起的朝日已經緩緩爬升到了天空正中央。


    腦海中莫名浮現起那些幻境中的片段,都是由她過往的迴憶拚湊而成,虛假卻又令人懷念。


    她想到了三百年前身為歸雲宗大師姐,外出曆練偶遇林霄後與其共度的那段冒險時光。


    雖然其中充滿了各種驚險,九死一生的危機,但林霄總是能化險為夷,那時看著還是少年的林霄即使撞得頭破血流也要一往無前的無畏氣概,她的內心也猛地生出一種衝動。


    可那種衝動很快就沉寂下來。


    她是歸雲宗的大師姐,宗門培養她為她付出了那麽多,她必須要迴報這份恩情,她身上有著沉甸甸的責任,她無法無所顧忌的拋下這些離開。


    於是這些恩情和責任便化為了枷鎖,束縛了她整整三百年,最後甚至異化扭曲成某種幾乎令她入魔的執念。


    她又想起在進入歸雲宗之前,她是歸雲宗某位嶽姓長老的私生女,被寄養在大炎王朝的一戶普通人家。


    那時的她無憂無慮,不必考慮什麽宗門責任,不必為宗門大大小小的事務頭疼糟心,心裏隻想著明天爹爹會給我帶什麽口味的好吃蜜餞,娘在過年時會給我做一件怎樣好看的新衣裳。


    對於那時的她來說,赤焰城就已經是一方大大的永遠逛不完的有趣世界。


    她和玩伴們每天都興致勃勃的奔跑在赤焰城大街小巷,天真的笑著,做著各種在大人看來幼稚無聊的遊戲,探索著這座城市永遠發現不完的各種秘密。


    但她們最後都死了,像個普普通通的平凡人一樣衰老死去。


    唯有她,漸漸掛上端雅的笑容,戴上名為歸雲宗宗主的麵具,站得越來越高,越來越高,高到身邊一個可以說話的人都沒有。


    高到即使從歸雲宗主峰的峰頂俯首往下,也已經望不到喧囂浮雜的塵世人間。


    她也永遠迴不到過去,迴不到那個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


    她……又想去那座住著童年迴憶的赤焰城看看了。


    即使三百年過去,萬事萬物紛紛變遷,那些人,那些事都早已隨風而逝。


    但總有幾條街道依稀有幾分舊時的樣貌,那些販賣各種口味蜜餞糖果的商鋪,那些穿著新衣在街道上嬉笑打鬧的無邪孩童,她總能多多少少從中看到些懷念的影子。


    嶽水心對外宣布閉關,實則悄然喬裝打扮一番,悄悄離開了歸雲宗,來到了那承載了她許多迴憶的赤焰城城門外。


    此時已是黃昏,殘陽如血,紅霞滿天。


    但她的心情卻莫名的有一種放鬆暢快。


    或許是因為她戴著麵紗,輕披著一件能夠消除存在感的白色紗衣,誰也不知道她就是那位歸雲宗的宗主,那位在南域威勢頂天的武尊大人。


    她就這樣平平無奇的出現在赤焰城城門外,平平無奇的走進城中,漫無目的的在大街上閑逛,看著熙熙攘攘的人間煙火,看著那些平凡普通的人家。


    “林淵,我已經找人為你探聽到了萬壑武院大炎分院曆年來的入院考核內容,雖然我對你的實力很有自信,但難保那些考核的導師不會暗中忽然使壞,你最好還是看看……你在聽我說話嗎!林淵!”


    “可是阮姐姐,這支銀色的蝴蝶簪真的很好看誒,我把它買下來了,你要試試嗎?”


    “如此廉價低劣之物,比不上我給你的血玉朱雀簪萬分之一,本尊在你眼裏,就隻配得上如此俗物嗎?”


    “可是它真的很好看啊,看我給你戴上,嘿,插上去了,你看,阮姐姐,是不是很配你?”


    嶽水心腳步驟然一頓,望著不遠處站在飾品販賣商鋪門口的一男一女,臉上的笑容倏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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