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忠言,瓊南道府城知府,正四品。


    身寬體胖,身穿官袍挎翠綠玉帶,長須過胸,麵容陰沉。


    人,模樣倒是尋常,看著頗為威嚴。


    不過正四品的官袍穿誰身上都威嚴,祁山穿了也威嚴。


    “李忠言!”


    厲滄均應是聽聞消息後匆忙從府中趕來,隻穿著一身裏衣,吹胡子瞪眼。


    “遠山為人城中誰不知曉,他豈會是那惡徒,本官以性命作保,斷然不會是他!”


    李忠言身旁站著幾個公子哥,看樣子有不少讀書人,大多不敢迎向其目光,隻有二人麵無懼色,一高壯,一矮胖,雖說身材差異極大,麵容倒是有著幾分相似,應是兄弟二人,皆穿著儒袍。


    “大學官。”


    李忠言目光下垂,望向隻是跪在那裏毫無掙紮之意的陳遠山,重重的哼了一聲。


    “人贓並獲,鐵證如山,到了這時,大學官還要保他嗎,本府知你青眼於他,當心惹火燒身。”


    “你威脅本官!”


    “本府不過是好言相勸罷了。”


    “陳遠山!”厲滄均一把抽出陳遠山口中的布條,低吼道:“還不快解釋一番,快說到底是怎地一迴事。”


    “下官…”


    陳遠山臉上帶著一片血痕,極為狼狽,鼻子和嘴角都破了,可那神情並非焦急,而是像是在思考著什麽。


    厲滄均見這家夥還是如往日那般肉乎乎的,一巴掌唿在了他的後腦勺上。


    “快說,到底怎麽一迴事。”


    “與下官無關。”


    “聽到了嗎,與他無關。”


    厲滄均作勢要為陳玉安鬆綁,李忠言身旁的壯碩公子哥突然叫道:“老匹夫你敢!”


    明明是穿著儒袍的讀書人,竟稱大學官為“老匹夫”,可周圍人包括衙役,臉上卻沒有任何驚詫之色。


    “大哥不可失禮。”


    容貌有著幾分相似的矮胖公子哥,嗬斥道:“還不快給厲大人賠罪。”


    “二弟,這老匹夫…”


    “住口!”


    明明比壯碩公子哥矮了一頭,看著又肥胖,還是當弟弟的,卻令他的兄長低下頭不敢再言語。


    “爹爹。”


    矮胖公子哥看向李忠言:“孩兒以為此案尚有疑點,陳大人又是品行端正之人,可否…可否允孩兒詢問一番。”


    原來這矮胖公子哥竟是知府李忠言之子,這也就是說,他稱為大哥的另一人,正是李忠言長子。


    李坦、李蕩兄弟二人,正是李忠言膝下二子。


    弟弟李蕩快步上前,衝著厲滄均躬身施了一禮:“家兄莽撞,大學官莫與他一般計較。”


    厲滄均明顯是認識李蕩的,語氣緩和了幾分:“李學子無需多言,此事牽扯遠山清名,你自幼博學多才博覽群書,又明辨是非,若能為陳遠山洗清冤屈,老夫感激不盡。”


    “學生有愧。”


    身軀肥胖的李蕩連彎腰都有點費勁,剛要有所動作,突然注意到遠處鬼鬼祟祟的趙勳。


    他看到了趙勳,其他人也是如此。


    見到自己“暴露”了,趙勳隻能快步走上前。


    兩名差役攔住了他,李忠言沉聲道:“你是何人?”


    厲滄均也轉過了頭,見到是趙勳,雙眼一亮:“肅縣舉人趙勳,前些日子與陳遠山合查兇徒一案,賢弟…趙公子速速近前來,告知他們遠山並非兇徒。”


    在場眾人麵麵相覷,肅縣,大家知道,舉人趙勳,聽都沒聽過。


    倒是李忠言旁邊一個屬官似是想起來了什麽,低聲說了一陣。


    李忠言凝望著趙勳,朗聲道:“前些日子白大人前往肅縣,對一舉人誇讚不絕,這舉人又一舉揭發了肅縣縣令郭尚文,原來是你。”


    趙勳連忙施禮:“正是學生。”


    李忠言突然笑了,隻是這笑容帶著幾分冷意:“趙舉人之名,本官算得上是如雷貫耳。”


    一個知府,對一個區區舉人說“如雷貫耳”,明顯是捧殺。


    果不其然,李忠言話鋒一轉:“本官前些日子還極為奇怪,你在肅縣多年,郭尚文為禍多年,他之惡行你早已知悉,為何早不揭發,晚不揭發,偏偏白知州到你肅縣後才揭發。”


    趙勳神情微變。


    這問的不是廢話嗎,郭尚文是縣令,在肅縣隻手遮天,找誰揭發去,自己敲擊鳴冤鼓,然後郭尚文喊一聲堂下何人狀告本官?


    不等趙勳開口,那壯碩公子哥也就是李忠言長子李坦,故意抬高了音量。


    “聽說你爹是商賈,果然深得經商之道,有本錢哪能隨意用,得是有了好處才可下注,本公子佩服。”


    兩側公子哥紛紛恥笑,望著趙勳的麵容,毫不掩飾的輕蔑。


    李坦又笑道:“懂經商的讀書人,若是做了官,不敢想,本公子不敢想啊,哈哈哈哈。”


    “大哥。”


    李蕩迴過身,稀疏的眉毛擰在了一起:“趙公子義舉肅縣無人不知,為何到了你口裏便滿是奚落,此時此刻又關乎陳大人清名,你要再是胡鬧便迴到家中讀書,莫要丟人現眼!”


    做弟弟的一番話說的極為嚴厲,當哥哥卻也隻能幹笑一聲。


    李蕩又看向趙勳,拱了拱手苦笑道:“學生李蕩,家兄孟浪了,趙舉人見諒。”


    對方可是知府之子,趙勳連忙迴禮:“李學兄客氣。”


    初次見麵,雖說李蕩有些癡肥,可這謙遜模樣著實讓趙勳心生幾分好感。


    美醜,隻是外表,終究隻是外表。


    衡量一個人,評價一個人,總是要看內心的。


    同父異母,另一位知府家的大少爺,趙勳則是反感至極,不由看了過去。


    兄長李坦,雖說嘴欠無禮,可卻生了一副好皮囊,身材偉岸容貌英俊,隻是雙眼極為輕佻,而且望著陳遠山總是一副不懷好意,又帶著幾分洋洋得意的模樣。


    趙勳猛然想起之前陳遠山對他說的細節,那一夜武卒追兇徒時,雖說隔得遠卻能看個大概身形輪廓,胖瘦與否無法確定,隻知比尋常人高上一些。


    趙勳並未聲張,站在一旁,一副不想牽扯過深的模樣。


    再看那李蕩,將陳遠山扶了起來後,滿麵歉意:“大人也知此事令百姓惶恐成何等模樣,武卒捉拿了您,難免手中無輕重,倘若此事與大人無關,家父必為大人討個公道。”


    陳遠山似乎也認識李蕩,搖了搖頭,露出了一絲感激的笑容。


    “此事,的確與本官無關”


    “那為何武卒說您一路逃竄直到城南,又有包袱在手,包袱中既有粗布也有細繩,這二物與兇犯所用一致,不知大人如何解釋?”


    “原本在宅中書寫公文,聽到門外響動出門查看,見地上有一包袱,撿起後四下張望了片刻,之後便是武卒從遠處衝了過來將本官捉拿。”


    李忠言冷笑道:“還想狡辯,那你院中夜行黑衣又作何解釋!”


    陳遠山滿麵茫然之色:“這…本官不知,不知那黑衣為何在院落之中。”


    “鐵證如山還敢嘴硬,陳遠山,事到如今,莫怪本官不念舊情,來人,押入大牢!”


    “李忠言!”


    不得不說,厲滄均是真的愛陳遠山,一腳將旁邊衙役踹開,指著知府李忠言就開罵。


    “本官知你曆來不喜遠山,不,非是不喜,而是懷恨在心,當年遠山初至時,你醉酒張狂,又欺辱女婢,遠山看不過與你口角爭執,還將你打的你抱頭鼠竄,此事淪為全城笑柄,說,是不是你陷害的遠山!”


    “老狗膽敢!”李忠言氣的吹胡子瞪眼:“莫以為你是大學官本官就怕你,你若再胡亂攀咬,當心本官查你與案犯同謀。”


    厲滄均那是什麽脾氣,張口就噴。


    李忠言還沒吭聲,他長子李坦直接罵娘。


    一時之間,公堂外吵鬧不休。


    趙勳徹底服了,這府城官場也太亂套了吧。


    知府兒子,管大學官叫老匹夫。


    大學官,怒噴知府。


    知府另一個兒子,當弟弟的罵哥哥。


    幾個也不知是哪家公子哥,還在旁邊起哄架秧子。


    其他官員連連搖頭,反倒是當事人陳遠山,看看這個,瞅瞅那個,和沒事人似的。


    孔文嘿嘿笑道:“當官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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