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勳到家時已是入夜,門子撒丫子往裏跑,大喊著二少爺迴來了。


    沒等趙勳踏過門檻兒,趙大成已是迎了上來,滿麵紅光。


    “誒呦,勳兒怎地迴來了,為何不在城中伴著知州大人。”


    趙家可是養著不少人,除了田產佃戶外,城中幾處商鋪都有著大量人手,今日發生的事,事無巨細早就有人告知趙大成了。


    趙大成嘴上怪著趙勳沒有留在城中拍馬屁,手上已是拉著趙勳往裏走了。


    “迴來也好,走,陪爹喝幾杯。”


    老爹不由分說將趙勳拉到後花園,石桌上已是擺了幾盤小菜,兩壺濁酒。


    趙勳麵帶笑容,先給老爹倒了杯酒後這才坐下。


    “聽說了,都聽說了,勳兒就是給爹漲臉,給咱趙家漲臉。”


    老爹一口將杯中酒抽幹,擦了擦嘴,滿麵得意之色。


    “看看那郭縣令侄兒的尊容,長的和他娘的用尿呲出來似的,也敢和我兒搶風頭,我呸!”


    老爹一口大濃痰吐在了祁山的腳麵上,滿麵鄙夷之色。


    “爹,才哪到哪啊,這事還不算完。”


    趙勳再次給老爹倒了杯酒,笑吟吟的說道:“郭晉安的舉人肯定是保不住了,汙蔑我的那個文吏吳勇,孩兒定會叫他生死兩難,不過郭尚文是縣令,知州雖說比他大了好幾級,可朝堂官員似乎並不是說罷免就罷免的,哪怕隻是個縣令也要朝廷和吏部點頭走程序。”


    “哎呀,無需擔憂,白大人不日入京高升,擔的正是吏部左侍郎一職,郭尚文如今就是窯子裏的醉鬼,哆嗦不了幾下的。”


    趙勳表麵上連連點頭,心裏卻不是這麽想的。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凡事最忌半場開香檳,一旦得罪人了,萬萬不可手軟,趁他病要命才是。


    白錦樓如今離開了肅縣,馬岩以武代文暫掌縣衙,可名義上郭尚文還是縣令,這老王八蛋官袍一日不脫,他趙勳也一日難以安眠。


    敬了老爹一杯,趙勳問道:“爹,你知道陳瑾嗎?”


    “知曉,城南陳公,問他作甚。”


    “聽聞他孫女和郭晉安定了娃娃親。”


    “是有此事。”


    提到這事,老爹又樂了:“十多年前的事,那時郭老狗的侄兒長的還初具人形,誰知隨著年歲漸大,竟生出一副這世上怕是隻有他老娘才會憐愛他的醜臉。”


    趙勳雙眼一亮:“娃娃親不作數了?”


    “應是如此,不過陳家和郭老狗倒是有往來,平日裏走的也勤。”


    老爹微微一笑:“提到這事爹倒是想起來了,三年前,爹無意間見了陳家小小姐,生的是美豔非凡,爹還去了陳家欲求親呢。”


    “還有這麽個事嗎,沒聽您說過啊。”


    “這…”


    老爹幹笑一聲:“陳家單單是要這聘禮就嚇死個人。”


    趙勳沒當迴事:“所以給您迴絕了。”


    “也不算迴絕了,隻是沒談妥罷了。”


    “什麽意思?”


    老爹麵色通紅,沒吭聲。


    旁邊的祁山沒忍住,嘎嘎笑道:“老爺說,錢,他不想給,人,他還想要,怎麽辦,陳家人就讓老爺滾。”


    趙勳:“…”


    趙大成恨恨的說道:“非是爹強盜行徑,而是那陳家人擺明了看不上咱商賈,開口便是萬貫,萬貫,他娘的萬貫老子都夠讓他陳家再搭一個了,連她老娘也嫁過來。”


    趙勳傻眼了:“她老娘來了嫁誰啊?”


    “當然是為父。”


    趙勳豎起大拇指,老爹果然是商賈,還知道買一贈一,既給自己找了個新娘,也給自己找了個新娘。


    其實都是玩笑話,說白了根本不是錢的事,陳家根本看不上趙家,誰叫趙家是商賈呢。


    要知道陳家可是有人當官的,還是個監察使,尋常門戶哪敢輕易得罪,當然,普通人也配不上人家的千金小姐。


    “老子還瞧不起他陳家閨女呢。”


    老爹滿麵不屑:“那陳家閨女可不是好名聲,聽聞看似麵兒上落落大方美豔動人,實則水性楊花,在府城待過幾年,私下裏勾搭了不少達官貴人之子。”


    趙勳笑了笑,沒當迴事,古人就是如此,聽風就是雨,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誰知道呢。


    老爹是海量,趙勳敬了幾杯後讓祁山也坐下來了,陪著趙大成一起喝。


    趙家沒什麽家風可言,來往的下人都會喜滋滋的說上兩句誇讚的話,趙大成臉上的笑容就一直沒消退下去。


    趙勳喜歡這種感覺,喜歡這種“家”的感覺。


    其實上一世的趙勳很可憐,孤獨,無助。


    從小就是孤兒,因此步入社會後,靠著一張嘴,到處認幹媽。


    孤獨的活著,就連女朋友都沒有,隻能蹭左鄰右舍的。


    沒有枕邊人,床上來來往往,並非是他渣男,而是怕悲傷,隻要新歡換的快,沒有悲傷隻有愛,他隻是渴求一份愛罷了。


    人是群居動物,需要情感上的羈絆與相互認同,趙勳也是如此,趙家大宅中,有著傾盡一切關愛著自己的父親,有著真心希望自己好的下人們,有著太多太多自己無比珍視的人與事。


    趙勳的目光愈發有些迷離。


    眼前的一切,都是自己所珍視的,誰想奪走,他就要和誰拚命。


    想到這,趙勳的目光出現了幾絲變化,愈發堅毅。


    縣令又如何,別說縣令,就是知州也不行,當官的怎麽了,還不都是隻有一條命,北漂白,南狂飆,一言不合朝頭敲,風浪越大魚越貴,愛的越深肉越碎,幹就完了!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趙勳明日還要去衙署找馬岩,先行離開迴到了臥房之中,拿起了紙筆後,寫了三個大字,律、商、學。


    望著這三個歪歪扭扭的大字,趙勳腦中開始思索了起來。


    …………


    夜,城南陳家宅邸正堂。


    縣令郭尚文痛哭流涕,跪在人稱“陳公”的陳奉瑾麵前,滿麵委屈之色。


    陳奉瑾老態龍鍾,一身裏衣包裹著枯瘦的身軀,或許是因為歲數大了,或許是因身體有疾,嘴角總是不由自主的抽動著,和老年版的尼古拉斯.帶藥似的。


    “幹爹,幹爹這一次您得救我,趙家欺人太甚,白錦樓欺人太甚,孩兒可是縣令,白錦樓再是知州,他也不能大庭廣眾下絲毫顏麵不給孩兒留啊,若是您不救孩兒,莫說晉安的舉人,就連孩兒這官身怕是,怕是…孩兒非是貪戀權位,而是想著若當不成這肅縣縣令,以後又該如何孝順您啊。”


    陳奉瑾嘴角抽動了一下,麵色陰沉如水。


    郭尚文抬頭打量了一番,見到陳奉瑾不吭聲,開始煽風點火。


    “幹爹,您雖說告老還鄉頤養天年,可怎地也是有著大儒之名,年歲又長,既白錦樓來了肅縣,理應拜會您一番才是,白錦樓他…他明明就是沒將您放在眼裏啊。”


    人老成精,陳奉瑾可不會因他人三言兩語就腦子發熱的小年輕,呷了口茶。


    “為何從未聽聞過白錦樓與那卑賤商賈之子有交情?”


    “暗中使了錢財,定是暗中使了錢財。”


    “胡言亂語,白錦樓性子孤傲不假,卻是極為清廉,哪會收取商賈錢財,不過…”


    話鋒一轉,陳奉瑾微微眯起了眼睛。


    “不過人總歸是變的,他即將高升入京,若無錢財傍身,京中寸步難行。”


    “是是,幹爹您說的是,一定是趙家使了錢財,定是如此。”


    “倘若真有此事倒也好辦,他尚未入京擔吏部之職,又豈可隨意奪了晉安舉人與你官身,單單是這一件事,便可讓遠山彈他一本令他身敗名裂。”


    一聽這話,郭尚文臉上閃過一絲狂喜之色。


    陳奉瑾之子陳遠山,州府監察副使,品級雖低,卻有彈劾官員之權。


    監察台在京中是一個很特殊的衙門,下設十二衙,一道一衙,獨立於各州府衙門之外,風聞奏事不受地方官府統轄。


    真要是被監察使盯上了,別說知州,便是京中六部九寺的侍郎、尚書之流都會飽受猜疑,如若查到了實證,輕則貶職,重則奪官,因此無論是文臣還是武將,都與監察使勢如水火。


    “去吧,在府中安分些,過上幾日遠山歸來時,老夫會與他提及此事的。”


    郭尚文連忙站起身,心中大定,馬屁拍了一大通後才告退離開。


    這老王八蛋前腳剛走,管家匆匆跑了進來。


    “老爺,小小姐又出府去城中夜遊去啦。”


    原本滿麵陰沉的陳奉瑾,臉上頓時如同綻放的老菊花一般,滿麵溺愛。


    “去就是了,丫頭自幼生性跳脫,隻要她心裏爽利怎地都成。”


    “可總是這般下去,怕是會惹人閑話,縣中已是傳出了流言蜚語。”


    “無妨,背地裏多嘴多舌,老夫不與他們一般見識,可若是誰惹了丫頭不快…”


    陳奉瑾重重哼了一聲:“老夫要他們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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