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悶雷在雲層裏低沉翻滾,悶熱的空氣壓得人喘不過氣。劉二狗抹了把額頭豆大的汗珠,手中提著的紫檀木盒越發顯得沉重。這條老街他已走過三年,閉著眼都能熟稔地摸到青磚牆縫裏的苔蘚,可今夜,周遭的一切卻透著股難以言喻的怪異。


    拐過文昌閣的飛簷,一股奇異的香味猛地鑽進劉二狗的鼻腔。那味道像是熬煮了一整夜的羊湯,混合著八角茴香的馥鬱,卻又隱隱夾雜著一絲詭異的腥甜。劉二狗下意識地喉結滾動,吞咽了下口水,這才驚覺石板路上不知何時彌漫起一層薄霧,月光透過霧氣,泛著青白色的冷光,無端增添了幾分陰森。


    “新宰的羔羊肉——”一聲沙啞的叫賣聲驟然劃破霧氣,劉二狗循聲望去,隻見臨街支著一個油布棚子,褪色的幌子上畫著一隻血淋淋的羊頭,格外刺眼。他心中一驚,分明記得下午來送貨時,此處還是一家裁縫鋪,怎麽轉瞬之間就變了模樣?


    油燈在棚角搖曳晃動,昏黃的燈光映得案板上的肉塊泛起詭異的粉色光澤。老板是個跛腳老漢,左眼蒙著一塊黑布,僅有的獨眼在陰影中閃爍著渾濁的黃光,讓人不寒而栗。“小哥來二兩?”老漢咧開嘴,露出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笑著招唿道。


    劉二狗本能地後退半步,手中木盒不慎撞在腰間銅鈴上,發出清脆的叮當作響。刹那間,他想起父親的叮囑:夜裏若聽見銅鈴響,務必咬破舌尖。然而,還沒等他有所動作,身後突然湧來一股大力,三個醉漢推搡著擠到案前。為首的紅臉漢子掏出幾枚銅錢,隨手甩在案板上,粗聲粗氣地嚷道:“老規矩,要肋條肉!”


    就在案板被剁響的瞬間,劉二狗眼角餘光瞥見老漢袖口滑落出半截鐵鉤。那鉤子彎曲成古怪的弧度,表麵沾滿黑褐色的汙漬,不知是幹涸的血還是別的什麽。肉塊被扔進油鍋,騰起滾滾白煙,其間竟隱約夾雜著毛發被燒焦的糊味,令人作嘔。


    “您的肉。”鐵鉤挑著油紙包遞了過去,醉漢們瞬間安靜下來,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劉二狗眼睜睜看著他們蹲在牆角,狼吞虎咽地大快朵頤,月光灑在他們油津津的臉上,泛著不自然的蠟質光澤。紅臉漢子突然抬起頭,嘴角還粘著些許肉渣,衝著劉二狗問道:“小兄弟真不要?過了子時可就沒啦。”


    腰間銅鈴再次響起,這次的聲音帶著細微的顫音,仿佛在發出警告。劉二狗轉身欲走,不經意間瞥見老漢的跛腳——褲管下露出的根本不是人腿,而是裹著繃帶的獸蹄。他心中大駭,急忙疾步穿過濃霧,身後卻傳來細碎的啃噬聲,仿佛有一群野狗在瘋狂嚼食骨頭。


    二更梆子敲響,劉二狗蹲在當鋪後院的槐樹上,這個位置能將整條街的動靜盡收眼底。那油布棚子依舊在原地,隻是幌子上的羊頭不知何時變成了狗頭。更夫提著燈籠緩緩走過,昏黃的光圈裏,棚子底下竟空無一人,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一場幻覺。


    “果然有蹊蹺。”劉二狗低聲自語,摸出羅盤。羅盤指針在戌亥之間瘋狂抖動,好似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操控。他依照掌櫃所教口訣,咬破指尖,一滴血珠滴落在銅鈴上,竟發出清脆的金石之音。刹那間,霧氣陡然散開,露出棚子後方一座青磚小樓。小樓朱漆剝落,大門洞開,門楣上高懸著七盞白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搖晃,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樓中飄出那熟悉的肉香,卻又混合著檀香與腐臭的氣味,令人作嘔。劉二狗小心翼翼地閃身貼上門框,隻聽見裏間傳來鐵鏈拖地的沉悶聲響。透過雕花屏風,他看到一個婦人正跪在地上,將一把由人骨製成的木勺伸進陶甕舀湯,湯麵上還漂浮著幾縷濕漉漉的黑發,畫麵驚悚至極。


    “王瘸子又弄到好貨了?”一個尖細的嗓音驟然響起,刺得劉二狗耳膜生疼。他屏氣望去,隻見八仙桌旁坐著一個身著壽衣的老嫗,正用枯瘦如爪的手撕扯著一塊暗紅的肉。肉塊滴落的汁液落在青磚上,發出“滋滋”聲響,騰起縷縷黑煙,仿佛在灼燒著什麽。


    突然,屏風“嘩啦”一聲倒地,劉二狗僵在原地,驚恐地瞪大雙眼——那婦人竟沒有臉,本該是五官的位置糊著一層血膜,看起來格外恐怖。老嫗緩緩轉過頭,脖頸扭曲了一百八十度,衝著劉二狗露出詭異的笑容:“小郎君也想喝湯?”與此同時,她的七竅中同時湧出密密麻麻的蛆蟲,“啪嗒啪嗒”地落在湯碗裏,場麵令人毛骨悚然。


    銅鈴炸響,劉二狗轉身,卻一頭撞上一堵“肉牆”。王瘸子不知何時已站在他身後,鐵鉤抵住他的咽喉,獨眼中閃爍著陰森的綠芒:“既然來了,就嚐嚐我新醃的腿肉。”腐臭的氣息撲麵而來,劉二狗這才看清,王瘸子腰間係著的根本不是圍裙,而是一張風幹的人皮,上麵還殘留著斑斑血跡。


    生死一線間,劉二狗的手在身側慌亂摸索,緊緊握住那麵祖傳銅鏡。這銅鏡他一直貼身攜帶,此前從未覺得它有何特別,此刻卻莫名覺得它或許是自己的救命稻草。


    “小崽子,別白費力氣。”王瘸子咧嘴冷笑,鐵鉤微微用力,劉二狗脖頸處傳來一陣刺痛,有血珠緩緩滲出。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劉二狗手腕猛地一翻,銅鏡驟然亮出,一道刺目光芒從鏡麵直射而出,恰好照在王瘸子臉上。王瘸子怪叫一聲,像被燙到一般,急忙鬆開鐵鉤,捂住眼睛連連後退。


    劉二狗哪敢有絲毫遲疑,轉身就往門外衝去。可剛跑到門口,就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狠狠彈了迴來,重重地摔在地上。他抬頭望去,隻見原本空蕩的屋內不知何時湧出無數黑影,這些黑影似人非人,張牙舞爪地朝他撲來,發出令人膽寒的嘶吼。劉二狗慌了神,慌亂中下意識地再次舉起銅鏡,鏡麵上竟隱隱浮現出一些古老的符文,散發出的光芒讓那些黑影不敢輕易靠近。


    “哼,就憑這破鏡子,也想逃?”王瘸子緩過神來,獨眼滿是怨毒,惡狠狠地說道,“今天就是你的死期!”說罷,他口中念念有詞,地上的血水竟像是被一股神秘力量操控,緩緩匯聚起來,化作一條血蛇,吐著信子,張牙舞爪地向劉二狗遊去。劉二狗不斷揮舞銅鏡,光芒時強時弱,抵擋得十分吃力,汗水濕透了他的後背。


    千鈞一發之際,劉二狗突然想起父親曾說過,銅鏡需以真心血催動才能發揮最大威力。他心一橫,咬破舌尖,一口鮮血噴在銅鏡上。刹那間,銅鏡光芒大盛,符文閃爍,血蛇被光芒擊中,瞬間消散,化作一攤血水,那些黑影也紛紛退避,發出痛苦的哀嚎。


    劉二狗趁機起身,在屋內四處尋找出口。終於,他發現一處隱蔽的暗門,用力推開,裏麵是一條向下延伸的石階,彌漫著刺鼻的腐臭氣息,仿佛通往地獄的通道。顧不上許多,他沿著石階快步而下,進入了一個昏暗潮濕的地下密室。


    密室中擺滿了各種詭異的器具,牆壁上掛著一幅幅奇怪的畫像,描繪著一些人牲祭祀的恐怖場景。正中央擺放著一個巨大的石棺,棺蓋上刻滿了奇怪的符號,散發著神秘而危險的氣息。劉二狗走近石棺,發現上麵有一道縫隙,他好奇地伸手推開棺蓋。棺內躺著一具身著華麗服飾的女屍,麵色如生,宛如沉睡一般,隻是雙眼空洞無神,透著無盡的死寂。女屍的手腕上,戴著一隻翠綠色的玉鐲,散發著溫潤的光芒,在這陰森的密室中顯得格格不入。


    劉二狗剛觸碰到玉鐲,就感覺一股強大的力量將他籠罩。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幅幅畫麵:二十年前,一位年輕的繡娘被強行擄到這裏,她拚命反抗,卻還是被王瘸子的祖輩殘忍殺害,製成了“長生肉”。而這繡娘,正是劉二狗母親的好友,當年母親還曾四處尋找她的下落,卻始終一無所獲。


    劉二狗憤怒不已,雙手緊握成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他發誓一定要為繡娘報仇,摧毀這個罪惡的“長生肉”產業。就在這時,密室的牆壁突然劇烈震動,一條巨大的裂縫緩緩出現,一隻渾身散發著黑色霧氣的犬妖從裂縫中緩緩走出。犬妖的身上布滿了傷痕,每一道傷痕都像是一道封印,如今這些封印正逐漸鬆動,釋放出強大而邪惡的氣息。


    “王瘸子,你違背血契,今日就是你的死期!”犬妖開口,聲音低沉而憤怒,仿佛來自九幽地獄。原來,王瘸子的祖輩為了獲取長生的力量,與犬妖簽訂了陰陽血契,每隔一段時間便要獻上活人祭祀,以犬妖的殘魂煉製“長生肉”。可王瘸子這些年貪心不足,不斷擴大祭祀規模,還妄圖徹底掌控犬妖的力量,這才導致鎮壓犬妖的陣法鬆動,引發了這場災難。


    王瘸子此刻也追了進來,看到犬妖,臉上露出一絲驚恐,但很快又恢複了兇狠:“你以為能奈我何?我有這許多祭品,就算是你,也能再次鎮壓!”說著,他揮動鐵鉤,操控著密室中的鐵鏈,向犬妖攻去。鐵鏈在半空中唿嘯而過,發出尖銳的聲響,仿佛是死神的召喚。


    犬妖發出一聲怒吼,黑色霧氣瞬間彌漫整個密室,讓人幾乎看不清周圍的一切。劉二狗在霧氣中艱難地睜開眼睛,看到王瘸子和犬妖已經戰作一團。犬妖的每一次攻擊都帶著強大的力量,掀起一陣狂風,王瘸子則憑借著對密室的熟悉和詭異的術法,勉強抵擋著犬妖的進攻。


    劉二狗深知自己不能置身事外,再次舉起銅鏡,尋找著出手的時機。他的目光緊緊盯著戰場,心中默默祈禱著能找到犬妖的破綻。戰鬥愈發激烈,王瘸子漸漸落入下風,身上多處受傷,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衫。犬妖瞅準機會,一口咬下了王瘸子的一條手臂。王瘸子慘叫連連,手中鐵鉤掉落,癱倒在地,臉上滿是恐懼和絕望。


    然而,犬妖卻沒有就此放過他,它張開血盆大口,將王瘸子整個吞噬。解決了王瘸子,犬妖卻沒有停止攻擊,它將目標轉向了劉二狗。“人類,你們都該死!”犬妖咆哮著,黑色霧氣再次向劉二狗湧來,仿佛要將他徹底淹沒。劉二狗連忙舉起銅鏡,光芒與霧氣相互抗衡,發出激烈的碰撞聲,濺起一道道火花。


    就在劉二狗快要支撐不住的時候,他突然想起玉鐲中的繡娘殘魂。他集中精神,試圖與繡娘的殘魂溝通。“救救我,我們一起阻止它!”劉二狗在心中呐喊。


    奇跡發生了,玉鐲發出一道柔和的光芒,與銅鏡的光芒相互唿應。繡娘的殘魂從玉鐲中飄出,她的麵容雖然模糊,但眼神中充滿了堅定。“當年我含冤而死,今日定不會讓這孽畜再禍害人間!”繡娘的聲音在密室中迴蕩,仿佛一道利劍,劃破了黑暗。


    繡娘的殘魂與劉二狗的力量融合,銅鏡的光芒變得更加強大。劉二狗大喝一聲,將銅鏡中的光芒全力射向犬妖。犬妖被光芒擊中,發出痛苦的哀嚎,身上的黑色霧氣逐漸消散。它奮力掙紮著,試圖再次反擊,但光芒如同一道無形的枷鎖,緊緊束縛住它。


    經過一番激烈的對抗,犬妖終於力竭,它的身體緩緩消散,化作一縷青煙。而密室也在劇烈的震動中開始坍塌,石塊紛紛掉落。劉二狗和繡娘的殘魂急忙向出口跑去,在最後一刻,他們成功逃出了地下密室。


    黎明的曙光灑在小鎮上,劉二狗迴頭望去,那座青磚小樓和肉鋪已經在坍塌中變成了一片廢墟。他知道,這場噩夢終於結束了。


    迴到家中,劉二狗將玉鐲鄭重地收好,他決定將這段經曆深埋心底,同時也暗自下定決心,要守護好身邊的人,絕不讓類似的悲劇再次發生。而繡娘的殘魂,在心願達成後,也終於得到了安息,飄向了屬於她的歸宿。


    小鎮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但劉二狗知道,在這個看似平凡的世界背後,隱藏著無數不為人知的秘密和危險,而他,也將帶著這份經曆,勇敢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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