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神廟的殘垣斷壁間,銀蟾的五指已化作利爪。月光透過破敗的窗欞,在她青灰色的鱗甲上淌出冷冷寒光。她盯著牆角打坐的老道士,舌尖舔過尖牙時嚐到了腥甜——那是三天前在王家村吞下的童男心頭血。


    \"老東西,你這葫蘆裏的丹藥撐不了幾時了。\"她故意讓聲音在廟宇間迴蕩,青苔斑駁的梁柱震落簌簌灰塵。道士膝頭的碧玉葫蘆確實黯淡了許多,自寅時起,那圈護體金光便如風中殘燭般明滅不定。


    老道士抬起眼皮,渾濁的瞳仁裏映著妖女猙獰的麵目。他忽然笑了,幹裂的嘴唇扯動雪白長須:\"黑山老妖點化你時,可曾說過玉麵蟾蜍最忌貪功冒進?\"


    銀蟾渾身鱗片驟然豎起。百年前碧波潭邊的記憶湧上心頭,那時她還是隻懵懂水蟾,被黑山老妖的玄鐵杖挑起下頜。黑袍翻湧的妖王將三滴心頭血喂進她口中,從此青崖山便多了個專食生魂的玉麵羅刹。


    破空聲來得毫無征兆。老道士袖中突然飛出七枚銅錢,在半空結成北鬥陣型。銀蟾急退時左肩傳來灼痛,定睛看去,鱗甲竟被燒出焦黑痕跡。她這才驚覺道士方才的虛弱皆是偽裝,那葫蘆裏裝的哪裏是丹藥,分明是至陽至剛的雷劫砂!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老道士並指如劍,銅錢陣迸發刺目金光。銀蟾甩出腰間毒龍鞭相抗,鞭梢黑霧與金光相撞,爆開的氣浪掀翻了廟中殘存的供桌。龜裂的泥塑山神像轟然倒塌,揚起經年積灰。


    混戰中銀蟾突然嗅到一絲異香。這氣味她再熟悉不過——每逢月圓之夜,黑山老妖用九百九十九個處子魂魄煉丹時,洞府裏就飄著這種甜膩的腥香。她瞳孔驟縮,瞥見道士懷中露出一角血色絹帕,帕上繡著並蒂蓮花。


    \"你...你根本不是正道修士!\"銀蟾的毒龍鞭在空中僵住,鞭梢距離老道士咽喉僅剩三寸。她看著對方慌忙掩住絹帕的慌亂神色,突然咯咯笑起來:\"讓我猜猜,這帕子浸過多少活人精血?十年?百年?\"


    老道士的麵具終於碎裂。他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絹帕,眼角竟淌下兩行血淚:\"若非為了複活亡妻,老夫何至於...啊!\"話音未落,碧玉葫蘆突然炸裂,漫天雷劫砂如暴雨傾盆。銀蟾急捏避火訣,卻見那些赤紅砂礫並未襲向自己,反而盡數沒入老道士天靈蓋。


    廟外驚雷炸響,瓦片如落葉紛飛。銀蟾看著在雷光中抽搐的老道士,忽然想起百年前碧波潭的雨夜。那時黑山老妖的玄鐵杖刺穿她咽喉,說\"妖物本就要飲血而生\"時的眼神,與此刻道士眼中癲狂的執念何其相似。


    雷劫砂在老道士七竅中遊走,將他枯槁的麵容映得如同惡鬼。銀蟾的毒龍鞭懸在半空,卻見那方血色絹帕從道士懷中飄出,帕角\"素娥\"二字在電光裏滲出幽藍磷火。


    \"柳素娥...青崖山神之妻?\"銀蟾瞳孔劇震。百年前被她拆毀的山神廟殘碑上,那個被村民喚作\"慈航仙姑\"的女子名諱,此刻正與妖異磷火重疊。破碎的記憶突然串聯成線——每月初七總能在山澗拾到的藥渣,雷雨夜山巔若隱若現的招魂幡,還有道士身上揮之不散的往生香。


    老道士的嘶吼打斷了她的思緒:\"還差三魂!隻要再取三個純陽命格...\"他枯枝般的手指猛然插入自己胸膛,扯出團跳動的金芒。銀蟾嗅到熟悉的氣息,那是被黑山老妖奪走的天地靈韻。


    \"原來你才是青崖山靈脈枯竭的元兇!\"她甩鞭卷住金芒,鱗甲卻被灼得滋滋作響。百年來山中精怪凋零,竟是被這道士生生抽了本源靈氣。毒龍鞭寸寸斷裂,銀蟾不退反進,現出玉麵蟾蜍本相,血盆大口吞向那團金芒。


    刹那芳華。


    混著血腥氣的藥香忽然彌漫廟宇,銀蟾鋒利的牙齒停在金芒半寸處。老道士破碎的袖中滾出個青瓷藥瓶,淡金藥粉隨風飄散,落在她舌尖竟泛起蓮心清苦——這是用千年功德煉製的還魂散。


    \"素娥...是你迴來了嗎...\"老道士渙散的瞳孔映著月光,枯手輕輕撫上銀蟾猙獰的麵頰。她這才驚覺,自己額間不知何時浮現出與絹帕相同的並蒂蓮印記。


    山風卷著往生咒文在殘廟迴蕩。銀蟾識海中忽然湧入陌生記憶:青衫藥女在月下搗藥,玄衣山神折來桃花簪在她鬢間;黑袍老妖率眾攻山時,山神將本源靈氣封入妻子眉心;藥女跳下輪迴台前,把最後三縷魂魄係在山神廟的桃木劍上...


    雷劫砂徹底爆開的瞬間,銀蟾用長舌卷住老道士甩出廟外。她吞下那團金芒,周身鱗甲寸寸剝落,露出底下白玉般的肌膚。\"原來奔波霸與霸波奔,從來都是同一場輪迴。\"自爆妖丹時,她望見道士懷中飄出的桃木劍穗,終於讀懂上麵用金線繡著的\"慈悲渡\"。


    \"銀蟾姑姑,村頭張嬸又送雞蛋來啦!\"藥童捧著竹籃跑進小院,驚得晾藥架上的喜鵲撲棱棱飛起。


    青衫女子從丹房探出身,腕間銀鈴叮咚作響。她接過竹籃時,露出袖口若隱若現的蓮花暗紋:\"跟張嬸說下次不必如此,明日我去給她換艾灸貼。\"


    暮色漸沉時,山道上忽然傳來急促馬蹄聲。銀蟾嗅到風中血氣,抓起藥箱直奔村口。馬車裏躺著個腹部鼓脹的孕婦,身下褥子已被血浸透。


    \"是鬼胎。\"她把完脈麵色凝重,指尖金針卻穩如磐石。當夜全村人都聽見藥廬傳來淒厲嬰啼,有膽大的透過窗縫窺見銀蟾周身環繞七盞蓮燈,懷中嬰兒額間赫然生著鱗片狀胎記。


    五更時分,暴雨驟至。銀蟾將痊愈的產婦送出山門,轉身望見天際翻滾的紫雷。她理了理鬢間桃木簪,笑得如釋重負:\"這場雷劫,我等了九世。\"


    第一道天雷劈下時,村民看見藥廬升起金色蓮台。有白發樵夫指天驚唿,說那雷光裏分明站著個執劍山神與捧藥仙子。待九九八十一道雷火燒盡山穀,人們循著藥香找到處焦土,當中白玉碑上刻著:醫者渡劫處。


    從此每逢疫病流行,總有人看見青衣女子在山霧中采藥。樵夫說在雷雨夜聽過銀鈴般的笑聲,伴著兩句讖語時隱時現——\"奔波霸修得慈悲渡,霸波奔煉就生死書\"。


    隻有村塾先生發現,稚童們傳唱的童謠裏,藏著段往生咒全文。而藥廬舊址上,不知何時生出了七朵並蒂金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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