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溪鎮的秋天總帶著股濕漉漉的黴味。陳默站在顧家老宅斑駁的門樓前,忍不住把衝鋒衣拉鏈又往上提了提。這座始建於民初的三進院落像頭蟄伏的巨獸,飛簷上的嘲風獸首在暮色中齜著獠牙,瓦縫裏鑽出的野草隨著穿堂風簌簌發抖。


    \"後生仔,太陽落山前要出來啊。\"看門的老頭往他手裏塞了把銅鑰匙,布滿老年斑的手腕上纏著五色絲線,\"井台邊的青苔滑得很,莫要湊近瞧。\"


    陳默道了聲謝,背包裏的錄音筆硌著後腰。作為民俗學研究生,他本不該相信這些鄉野怪談,但此刻掌心黏膩的冷汗出賣了他——鑰匙齒痕間沾著暗紅汙漬,湊近能聞到淡淡的鐵鏽味。


    正廳的雕花門吱呀作響。夕陽從破敗的窗欞斜切進來,在青磚地上投下柵欄似的陰影。陳默的登山靴踩過滿地碎瓷,忽然踢到個硬物。拾起來是對鎏金燭台,盤龍紋飾間卡著半截褪色的紅綢,像是從嫁衣上撕下來的。


    二樓閨房的木梯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推開門時,陳默恍惚看見紗帳後有人影晃動,再定睛卻隻剩積灰的梳妝台。菱花鏡裂成蛛網,鏡框上描金的並蒂蓮卻鮮豔得詭異,仿佛昨天才繪上去的。


    \"七月十四,繡閣藏嬌...\"他蹲下身擦拭書案,泛黃的宣紙上是工筆勾勒的美人輪廓。畫中人身著霞帔,眉眼處卻空白一片。陳默掏出手機拍照,閃光燈亮起的刹那,鏡中掠過一抹猩紅。


    夜色像打翻的墨汁漫進房間。陳默打開應急燈,慘白光束掃過牆麵時猛地頓住——那些黴斑竟組成了人形,從房梁垂下的位置正好能套進脖頸。他突然明白老頭為何反複叮囑要鎖好所有門窗,此刻每道縫隙都在滲出陰風,帶著井水特有的腥甜。


    子夜時分,閣樓傳來細碎的腳步聲。


    陳默握緊桃木鎮紙——那是他在鎮上文具店買的,老板聽說他要夜宿顧宅,死活不肯收錢。腳步聲停在樓梯口,銅錢串成的簾子無風自動。應急燈開始頻閃,在明滅的間隙,他看見畫紙上的美人正在長出五官。


    \"郎君...\"歎息聲貼著耳後響起,陳默的後頸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轉身的刹那,應急燈徹底熄滅,手機屏幕自動亮起,照出鏡中披著蓋頭的女子。鮮血正從嫁衣袖口滴落,在青磚地上匯成蜿蜒的小溪,朝著那口被封死的古井流去。


    晨光初現時,陳默在井台邊醒來,手中攥著半幅殘破的鴛鴦繡帕。看門老頭蹲在旁邊抽旱煙,煙鍋裏的火光映著他渾濁的眼:\"看到嫁衣了吧?那是顧家小姐婉容,庚午年七月初七生的...\"


    1932年的中元節,十八歲的顧婉容被族老鎖在繡樓。她與教書先生的私情被兄長撞破,族譜上用朱筆勾去了她的名字。七天後的雨夜,送嫁的嗩呐驚醒了全鎮,人們看見新娘子自己掀了蓋頭,鳳冠上的珍珠一顆顆滾進井裏。


    \"後來每個住進顧宅的外鄉人,都會在第七天...\"老頭突然噤聲,渾濁的眼珠轉向陳默身後。二樓窗邊,半幅猩紅嫁衣正在晨風中輕輕搖晃,像在等待夜幕再次降臨。


    陳默在鎮圖書館翻動縣誌的手突然頓住。泛黃紙頁上粘著半張《申報》,1932年7月28日的新聞標題觸目驚心:\"青溪望族新娘投井,疑與私塾教員有染\"。配圖是口纏鐵鏈的八角井,圍觀人群中有個戴圓框眼鏡的長衫青年,正被壯漢拖出鏡頭。


    \"文淵...\"他摩挲著鋼筆筆杆的刻痕,筆尖突然滲出墨汁,在報紙空白處洇出幾行小楷:\"三生石上舊精魂,此身雖異性長存\"。窗外的雨絲斜飛進來,水痕竟將兩句詩拚成了合巹杯的圖案。


    第七夜子時,陳默握緊鋼筆衝向顧宅。沿途燈籠全變成了慘白的招魂幡,石板縫裏滲出粘稠的血漿。閨房裏的美人圖已完成大半,畫中人的丹鳳眼突然轉動,一滴朱砂淚落在宣紙上。


    \"你來了。\"井口傳來空靈的聲響,十八重嫁衣在月光下泛著血光。顧婉容的蓋頭被陰風掀起,露出半張森白臉孔:\"他們都勸我喝了孟婆湯,可我還要等...\"


    陳默猛地將鋼筆擲向井中。水麵沸騰的刹那,時空如破碎的琉璃般重組。他看見穿學生裝的少女躲在書櫃後,與長衫青年交換係著紅豆的婚書;看見她被鐵鏈鎖在繡樓,用金簪在牆磚刻下\"寧為玉碎\";最後是暴雨中的古井,新娘子將鳳冠擲向追來的族人,縱身時衣擺綻開血色的蝶。


    \"禮成——\"隨著陳默撕開那張染血的龍鳳帖,井底傳來鎖鏈崩斷的巨響。晨曦刺破烏雲時,顧宅簷角的嘲風獸首轟然墜落,院中枯死的海棠突然開出滿樹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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