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河鎮的夏夜悶得能擰出水來,蟬鳴聲撕扯著潮濕的空氣。老廟祝提著油燈往龍神廟後殿走,昏黃的光暈裏飄著細小的飛蛾,撲簌簌撞在褪了色的朱漆廊柱上。


    十八年前那個暴雨傾盆的夜,也是這樣悶熱。甲子年的洪水來得格外兇猛,青石板縫裏都滲著河腥氣。鎮民們在龍神廟前發現裹著素錦的嬰孩,後頸生著指甲蓋大小的暗紅胎記,形若盤龍。老廟祝記得清楚,那嬰孩繈褓裏還壓著半枚青銅鱗片,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


    \"青鱗——\"老廟祝朝殿後喊了聲,\"供桌上的香灰該掃了。\"


    少年應聲從簷角翻下來,鴉青衣袂帶起一陣風,驚得簷下銅鈴叮當作響。月光淌在他眉骨上,照得眼尾那粒朱砂痣紅得妖異。老廟祝望著少年後頸隱約露出的胎記,握著油燈的手微微發抖。當年那嬰孩,如今已長成這般模樣。


    三更梆子響時,青鱗摸到了地宮入口。青磚牆上的盤龍浮雕缺了片龍鱗,與他貼身戴了十八年的青銅鱗嚴絲合縫。石門轟然洞開的瞬間,寒氣裹著鐵鏽味撲麵而來,九根玄鐵鎖鏈從穹頂垂下,盡頭鎖著個玄衣男子。


    \"你終於來了。\"那人抬起頭,青鱗倒退半步撞在石壁上。那張臉竟與他有七分相似,隻是眼角多道猙獰疤痕,像是被利爪生生撕裂。


    玄鐵鏈嘩啦作響,男子忽然逼近。冰涼的手指擦過後頸,青鱗渾身戰栗,聽見沙啞的笑聲在耳畔炸開:\"逆鱗化人,難怪他們要把我鎮在此處。\"


    地宮突然劇烈震顫,青鱗懷中的鱗片發出嗡鳴。男子眉心浮現龍紋,鎖鏈上的咒文次第亮起,將他重重扯迴石台。青鱗這才看清,那人鎖骨處赫然缺失了一片龍鱗形狀的皮肉。


    \"記住,明日申時三刻,帶著鱗片去河神廟。\"男子咳出血沫,眼底金光流轉,\"有人等你三百年了。


    河神廟的繡架前,雲娘第五次被銀針紮破指尖。血珠滲進金線繡成的鳳凰羽翼,恍惚間看見紅衣女子在火海中墜落。銅鏡裏忽然映出少年身影,她慌忙扯過素絹蓋住繡繃。


    \"聽說你要嫁到臨縣?\"青鱗倚著雕花門框,腰間銅鱗撞在門環上叮咚作響。他望著雲娘發間晃動的鳳頭銀簪,心口莫名抽痛——那簪子樣式竟與地宮壁畫中的神女佩飾一模一樣。


    子夜雷聲炸響時,鎮長帶著八個壯漢撞開廟門。老廟祝的油燈滾落在青鱗腳邊,照亮鎮長手中泛黃的《河伯誌》。\"甲子年七月初七,雙生祭。\"枯黃紙頁間畫著少年後頸的龍形胎記,還有女子眉間的鳳羽紋。


    暴雨衝刷著青河鎮百年未啟的祭壇。青鱗被玄鐵鏈捆在青龍柱上,看著對麵朱雀柱的雲娘。她嫁衣上的血鳳凰在雨中舒展羽翼,銀簪不知何時變成了鎏金鳳釵。


    \"當年滄溟私贈逆鱗給鳳凰神女瑤光,天帝震怒抽其龍筋。\"鎮長割開青鱗後頸時,祭壇下的鎮民發出驚唿。鮮血順著古老圖騰蔓延,沉睡的青銅鱗片突然化作流光沒入地底。


    地動山搖間,滄溟破水而出。龍角上纏繞著雲娘白日裏繡的赤金瓔珞,原本缺失逆鱗的傷口正湧出滔天巨浪。青鱗在劇痛中看見三百年前的畫麵:瑤光將逆鱗按進心口,跳下誅仙台時漫天都是燒紅的鳳羽。


    \"半片逆鱗化人形,半片精魄繡魂歸。\"滄溟的龍爪穿透鎮長胸膛,卻在觸及雲娘時化作透明。青鱗終於明白,自己原是滄溟的鎧甲,而雲娘是瑤光的執念。


    天罰雷劫劈開烏雲時,青鱗將青銅鱗片按迴滄溟心口。雲娘嫁衣上的血鳳凰衝天而起,銜著當年瑤光藏匿的鳳魄金丹。三道身影在雷光中漸漸交融,青鱗聽見自己身體碎裂的聲音——逆鱗歸位激起千層浪,卻溫柔地托起所有落水的鎮民。


    黎明破曉時,青河兩岸生出綿延十裏的桃林。鎮民們都說看見龍鳳虛影盤桓在廟宇之上,龍吟鳳鳴合奏的曲調,像極了當年滄溟為瑤光吹的碧海潮生曲。


    殘破的繡繃飄到青鱗消散處,金線自動繡出最後幾針。素絹上赫然是少年踏月而來的模樣,眼角朱砂痣邊多了隻展翅的金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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