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昔迷霧:福利院的隱秘火焰


    暴雨在陳默的防彈背心上凝結成霜。


    他攥著那根漆黑羽毛穿過警戒線時,法醫正用鑷子夾起襲擊者遺落的螺紋指虎,金屬凹槽裏凝結的熒光粉末與羽毛尾端的粘液如出一轍。


    三天後的清晨,陳默站在陽光福利院焦黑的斷牆前。


    爬山虎吞噬了半麵殘存的十字架,被燒成琉璃狀的聖母像麵部朝下插在泥地裏。


    他彎腰拾起塊焦炭,指腹摩挲過碳化層下隱約的鋸齒狀刻痕——這種特殊的燃燒紋路,他在去年縱火案受害者的頭蓋骨上見過。


    檔案室黴味混著消毒水的氣息撲麵而來時,王護工正在給輪椅上的老人擦口水。


    這個五十歲出頭的男人在看到警官證瞬間打翻了搪瓷杯,褐色茶漬在泛黃的護士服上洇出地圖般的褶皺。


    “當晚值班表顯示您在鍋爐房。”陳默用證物袋輕輕磕著掉漆的桌麵,袋中羽毛在穿堂風中微微顫動,“但消防記錄裏說最先起火的正是鍋爐房。”


    王護工喉結滾動的聲音清晰可聞。


    他忽然抓起抹布瘋狂擦拭窗台上的青苔,指甲縫裏滲出的黑漬在玻璃上劃出斷續的線:“那天…那天我提前去給孩子送止咳糖漿了!”


    陳默的鋼筆尖在筆記本上頓了頓。


    十年前火災記錄顯示死亡17人,但福利院當年秋季采購的兒童餐盤足有23套。


    他的餘光掠過對方袖口,那裏有道陳年燙傷疤痕蜿蜒至小臂,形狀像極了羽毛分叉的尾端。


    “許冰。”當這個名字突然砸進沉默,王護工手中的抹布啪嗒掉在暖氣片上。


    陳默注視著漸漸漫開的水漬,“火災當晚她在哪兒?”


    鐵床發出刺耳的吱呀聲。


    王護工整個人幾乎要陷進發黴的床墊裏,瞳孔在斜射的陽光下收縮成針尖:“那孩子…那孩子總在停屍房給洋娃娃梳頭。”他的食指神經質地摳著暖氣片鏽跡,“火滅後第三天,她抱著個鐵盒子在廢墟裏挖了整夜,指甲縫裏全是血和…和那種發光的...”


    陳默突然站起身,證物袋擦著對方耳畔劃過,在牆皮剝落的牆麵上驚起簌簌塵埃。


    王護工最後的尾音卡在喉嚨裏,變成類似老舊通風管的嗚咽。


    黃昏時分,陳默再次踏入福利院地窖。


    腐殖質的氣息中混著某種甜膩的焦糊味,他的手電光束掃過排水溝,忽然在磚縫裏照見半枚小腳印——36碼童鞋的紋路裏嵌著暗紅色結晶。


    當他用證物鉗夾取樣本時,頭頂傳來瓦片碎裂的脆響。


    閣樓橫梁上懸著的鐵盒已經生鏽,鎖孔裏插著半截鉛筆。


    陳默戴著橡膠手套的手指剛觸到盒蓋,某種冰冷的黏液突然順著縫隙滴在他腕表上。


    盒底的照片讓他唿吸一滯:九個孩子圍著蛋糕微笑,燭光映出他們脖頸處相同的月牙形胎記,而站在角落的許冰懷裏抱著個沒有麵孔的玩偶。


    照片背麵用蠟筆寫著歪斜的字跡:“他們說要帶我們去見星星”。


    陳默的指尖撫過“星星”二字,突然摸到細微的凹凸感——在放大鏡下,這兩個字竟是用無數個“0427”組成。


    當他想起這是本市某科技園區門牌號時,閣樓地板突然傳來令人牙酸的斷裂聲。


    月光穿過破碎的彩繪玻璃,將陳默的影子拉長在搖搖欲墜的樓梯上。


    他耳畔突然響起王護工最後的尖叫:“許冰現在給死人化妝!她說…說要把所有秘密都縫進不會腐爛的地方!”


    淩晨三點,陳默站在殯儀館圍牆外。


    他攤開掌心,那根從鐵盒夾層找到的漆黑羽毛正在夜風中輕顫,尾端分叉處沾著十年前就存在的熒光粉末。


    二樓某扇窗內閃過青白色的冷光,許冰蒼白的側臉在停屍櫃的金屬反光中忽明忽暗,她手中的縫合針正將一朵絹製白蘭別在屍體耳後。


    陳默摸到口袋裏的照片。


    孩子們脖頸的月牙胎記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珍珠光澤,像極了三年前那個線人臨終前死死攥著的貝殼紐扣。


    當他抬腳踩碎枯枝時,許冰突然轉頭望向窗外,淡漠的眼神穿過二十年時光,將某個雨夜反鎖的儲物櫃、燃燒的絹花和金屬冷光絞成一團模糊的霧氣。


    殯儀館後院的槐樹在夜風中沙沙作響,陳默的皮鞋碾過滿地碎葉時,二樓窗口的青白色冷光突然熄滅了。


    他握緊口袋裏的警官證,指紋摩挲過塑料封皮邊緣的裂口——那是三年前追捕連環殺手時被匕首劃破的。


    停屍間的青銅門把手泛著幽光,陳默推門的瞬間,防腐劑的氣味裹挾著某種甜膩的焦糖味撲麵而來。


    許冰背對著他站在第三解剖台前,蒼白的手指正將一綹碎發別進護士帽,發梢垂落的弧度與照片中十二歲少女梳頭的姿勢完美重合。


    “王建國說你在廢墟裏挖出個鐵盒。”陳默的聲音驚醒了冷藏櫃的嗡鳴。


    他的影子在綠色牆磚上搖晃,恰好覆蓋了許冰腳下那灘未幹的水漬。


    縫合針擦著瓷盤發出刺耳聲響,許冰轉身時,陳默注意到她左耳垂有道月牙形疤痕。


    解剖台上方的手術燈管閃爍兩下,將她的瞳孔照成兩汪深不見底的潭水:“陳警官見過燒焦的洋娃娃嗎?塑料融化後會黏住頭發,但絹花燒完會留下鐵線。”


    她的指腹撫過屍體耳後的絹製白蘭,陳默突然想起火災現場那些扭曲的金屬框架。


    十年前消防報告裏提到,鍋爐房殘骸中發現了大量異常熔化的鍍鋅管。


    “1998年9月23日晚上,”許冰的護士服下擺掃過冷藏櫃把手,“我在洗衣房聞到了杏仁味。”她說話時睫毛始終低垂,仿佛在給沉睡的死者做唇部塑形,“等跑到中庭時,火焰已經爬上聖母像的衣褶,那些銀色的反光......”


    陳默的太陽穴突突跳動。


    法醫實驗室的鑒定報告突然浮現在腦海——羽毛上的熒光粉末含有氧化鋅成分,而周正陽失蹤前最後出現的科技園區,正是本市最大的鍍鋅材料供應商。


    “什麽樣的銀色反光?”他向前半步,皮鞋尖觸到解剖台投下的陰影線。


    冷藏櫃某個抽屜突然發出磕碰聲,像是冰層下的魚在撞擊凍僵的血管。


    許冰的指尖停在屍體鎖骨處的屍斑上,青紫色淤痕在她手下仿佛有了溫度:“像液態的月光,在火舌裏遊動的金屬蝌蚪。”她的聲音終於出現裂痕,“第二天清晨,我在鍋爐房灰燼裏撿到塊冷卻的銀渣,但護工說那是我的幻覺。”


    陳默的筆記本突然變得沉重。


    周正陽的檔案照片從記憶深處浮上來,那個戴著金絲眼鏡的工程師鼻梁上也有道月牙形疤痕。


    三年前結案報告裏寫著“自殺傾向”,但此刻他想起失蹤者家中那本被撕去扉頁的《天體物理學簡史》。


    “許小姐是否認識周正陽?”陳默將鐵盒照片推過解剖台。


    孩子們脖頸的胎記在冷光下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與許冰耳垂的疤痕形成詭異的鏡像。


    不鏽鋼器械盤突然傾斜,縫合針滾落在磨砂地磚上發出細碎的清響。


    許冰彎腰時,陳默看見她後頸有三道平行抓痕——法醫曾在他去年偵辦的家暴案死者指甲裏提取到類似間距的人體組織。


    “陳警官知道福利院為什麽種滿槐樹嗎?”她直起身時,護士服領口掠過一線金屬冷光,“槐木燃燒時的煙霧,可以遮蓋某些化學物質的氣味。”沾著防腐膏的棉簽在她指間折斷,“就像用屍斑掩蓋掐痕。”


    陳默迴到警局已是破曉時分。


    鑒定科送來的最新報告在辦公桌上投下鋸齒狀陰影,他扯開密封袋時,十年前的火場殘留物分析單飄落在地——碳化層中檢測出的納米級鋅顆粒,與周正陽實驗室丟失的新型鍍膜材料成分完全一致。


    咖啡在馬克杯裏凝結出油膜時,陳默用紅色記號筆將二十三套餐盤數量圈起。


    陽光穿過證物室鐵柵欄,在羽毛的熒光粉末上折射出細小彩虹,他突然意識到所有孩子照片裏的衣服都沒有紐扣。


    檔案室老式掛鍾敲響第八下時,陳默終於發現火災次日的捐贈記錄異常。


    某位匿名捐贈者提供的二十三條純棉被褥,收貨人簽名處卻暈染著疑似硝酸銀試劑的黃褐色汙漬。


    他的鋼筆尖懸停在“0427”這個數字上,忽然想起科技園區門牌號正是新華路427號。


    當物證科送來許冰的護理記錄複印件時,陳默正在拚接孩子們衣物碎片的顯微照片。


    泛黃的紙張顯示,火災前三個月,許冰有十七次深夜外出的記錄,值班醫生批注欄裏潦草地寫著“夢遊症複發”。


    “鋅粉在650度會氣化。”法醫不知何時出現在門口,手裏端著已經涼透的枸杞茶,“但如果有氧化銅催化...”他的眼鏡片反射著電腦屏幕的藍光,陳默眼前突然閃過許冰描述的銀色蝌蚪——那分明是金屬蒸氣在空氣中的冷凝軌跡。


    暴雨再度侵襲城市時,陳默的檔案櫃已經貼滿交叉索引的便簽。


    周正陽實驗室的安防錄像定格在某個雨夜,工程師白大褂下擺沾著槐樹花瓣;而火災現場提取的碳化標本中,一片半融化的花瓣正嵌在鍋爐壓力閥縫隙裏。


    他抓起車鑰匙衝進雨幕,警車碾過水窪時,後視鏡裏閃過物證科新送來的鐵盒檢測報告。


    在x光掃描圖上,生鏽的盒底顯露出模糊的電路板紋路,某個微型芯片的輪廓與周正陽專利圖紙上的設計驚人相似。


    當陳默的警車消失在十字路口,物證科值班員小劉打著哈欠鎖上檔案室。


    他轉身時碰倒了桌角的快遞盒,一張未被收錄的現場照片從文件夾滑落——燒焦的儲物櫃門縫裏,半截印著科技園區logo的信封正在餘燼中蜷曲,未被焚毀的郵票圖案是1998年發行的天文星座係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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