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牆正中高懸領袖半身像,像框下方貼了正方形紅紙,上麵是用黑毛筆刷出來的‘為人民服務’。


    小小的會議室,被勞動突擊隊擠得滿坑滿穀


    張紅波摁著桌子的雙臂因憤怒而發抖:


    “一隊三隊隨叫隨到,四隊五隊聞風而動,就你們二隊腚大!”


    “剛拿了表彰翹尾巴了?我喊一個人去叫你們沒有用,喊一個人去叫你們沒有用!”


    “最後逼著我親自去叫你們,行啊,臉真大啊!你們是一點覺悟都沒啊!”


    徐衛東一行人倚著漆成軍綠色的木櫃並肩而立。


    他們活脫脫一副灶王爺畫像——牆上一貼不動彈,隻抬頭看櫃頂,好像對印有‘海革辦’字樣的鐵皮檔案盒充滿興趣。


    張紅波被他們這態度氣的捶會議桌。


    本來榫卯已經鬆動的長條桌為之搖晃,上麵排列整齊的搪瓷缸搖搖欲墜。


    三隊長趙波去找了條廢棄電線權當加固繩要修桌子,卻讓張紅波嗬斥一聲:


    “現在獻殷勤沒有用,剛才讓你去喊人,你自己在那裏喝上了?”


    張紅波找人去錢進家裏喊二隊來開會。


    結果成了葫蘆娃救爺爺。


    去一個沒一個。


    這弄的後麵其他人都不敢去了,還以為錢進家裏成了前線,去了會犧牲。


    最終沒轍張紅波去了,結果看到一幫人正光膀子劃拳,酒瓶子擺得比供銷社櫃台還齊整。


    徐衛東看見他還衝他伸手唱歌:“美酒飄香啊歌聲飛,朋友啊請你幹一杯……”


    旁邊錢進配合著把搪瓷缸敲得震天響。


    “你們那是活脫脫的舊社會茶館唱大鼓的做派啊!”


    想想那個場麵,張紅波現在還生氣。


    他捶桌子捶的手疼,抓起一本書要砸桌子上。


    結果一看是《毛選》他沒敢砸,又放下了。


    有氣不能放,這讓他更生氣!


    可其他隊員不想聽他說車軲轆話。


    他隻好切入主題:“喝酒的事咱後頭再說,先說抓賊的事。”


    “我分析那賊是咱街道住戶,因為今天白天又丟了三條褲衩子。”


    “連住在24號的趙大姐都丟了一條——那可是棉紡二廠的‘三八紅旗手''!這賊是在猥褻勞動代表!”


    徐衛東大剌剌的問:“特派員怎麽說?”


    張紅波羞惱:“這多丟臉的事,咱能指望特派員?”


    徐衛東說:“主任你這話說的,抓賊這活兒啊,那就是治安同誌施展本事的地方。”


    “咱勞動突擊隊不專業,咱應該在廣闊農村的大天地裏發光發熱,簡單說就是,下鄉支農咱在行,抓賊懲惡咱不行!”


    有人帶頭,其他人跟著唱反調。


    張紅波激動的說:“什麽思想覺悟?這是我們突擊隊該有的想法?”


    “電影《我們年輕人有顆火熱的心》都看了吧?裏麵怎麽唱的?”


    “我們年輕人有顆火熱的心,革命時代當尖兵。哪裏有困難,哪裏有我們,赤膽忠心為人民,不怕千難萬險……”


    一群人紛紛撇嘴。


    “五個突擊隊輪流值夜,這是政治任務!”


    一看思想工作做不了,張紅波索性不裝了。


    他拿起掉了漆的搪瓷缸往桌子上一頓加強聲勢,缸身上“婦女能頂半邊天”的標語震得嗡嗡響:


    “告訴你們,這次可不是抓賊這麽簡單的事。”


    “這賊專偷女同誌的貼身物品,他是什麽意思?他是要讓女同誌們無心生產,這是破壞勞動生產的犯罪行徑!”


    “來,咱們商量一下守夜值班的時間安排。”


    錢進問道:“守夜值班不是問題,明天呢?”


    張紅波咬牙切齒:“今晚抓不到,明天繼續抓!”


    滿屋子隊員表情全垮了。


    見此張紅波一臉的恨鐵不成鋼:“看看你們這個熊樣,算了,本來不想告訴你們,現在我還是直說了吧。”


    “為什麽居委會千方百計壓住了這件事,沒讓受害的女同誌報警?為什麽非得勞動突擊隊出麵?”


    他從筆記本裏拿出一張剪報:“上個月昆侖山街道的勞動突擊隊修防空洞立功,評了省級先進!”


    “前兩天我去區裏開會,得知市裏要給昆侖山街道的勞動突擊隊所有隊員解決工作問題的獎勵。”


    “你們不眼饞嗎?你們就想一年接一年的待在勞動突擊隊裏?不想去棉紡廠、橡膠廠、造船廠這些單位嗎?”


    隊員們終於意動。


    王東一隊立馬拍胸脯要值頭班崗,其他幾個隊暗罵這孫子雞賊——誰不知道早晚班最清閑?


    三隊四隊正盤算著怎麽推諉。


    二隊早溜到門口:“我們同誌迴屋溫酒去,等英雄們凱旋!”


    周耀祖沉著的摁住眾人,問道:“手電筒電池怎麽算?”


    “先算自己的,抓到賊再說。”張紅波含糊其辭。


    罵娘聲一片。


    隊員們用的都是當下流行的虎頭牌手電,需要使用幹電池。


    購買幹電池是要票的!


    錢進家裏沒有手電,他估計是讓白東風那孫子給順走了。


    不過手電是小問題。


    他打開商城找了一下,發現一款叫沃爾森的強光手電筒很合適。


    這手電筒長度跟智能機差不多,寬度還要窄一些但厚實不少,反正可以用金盒子容納。


    錢進喜歡這台手電筒是它的亮度極高。


    使用了八顆矩陣高功燈珠,亮度最高能到一萬八千流明。


    這代表直射人的眼睛,可以讓人短暫失明並造成永久視力損傷。


    還有就是它是鋁合金外殼,如果開燈時間長那燈罩溫度還會升高到燙人水平,近距離能當板磚用還能當烙鐵用。


    當下治安不好。


    而且不少人手裏刀槍齊全。


    有這麽個玩意兒傍身很安全,在當下年代它是很好的防禦武器。


    27年的中國確實是大國,民生用品物美價廉。


    這麽厲害的一款手電筒竟然隻要二百多塊錢。


    可惜它超出當下時代科技太多,否則錢進真想給二隊隊員一人配一台。


    他先給自己配上了。


    十二點,二隊和一隊交接。


    王東衝錢進擠眼睛:“錢隊長,我們啥也沒發現,後麵看你們的了。”


    “現在婦女同誌不敢在外麵晾褲衩子了,尤其是紅色的,隻能在屋裏陰幹!”


    徐衛東打了個酒嗝嘿嘿笑。


    他跟錢進說:“好嘛!這賊還挺他嗎講情調的!要不咱成立個‘褲衩偵緝隊'',你當隊長我當政委?”


    錢進摩挲手電筒如三少爺摩挲寶劍、夜總會少爺摩挲大寶劍,他說:


    “少胡扯,都打起精神來,爭取勇立戰功!”


    估計是街道的婦女清楚他們勞動突擊隊都是一群什麽貨色,壓根沒指望他們太多。


    姑娘們深諳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的人生信條,紛紛用縫紉機線圈掛在晾衣繩上,線頭一端是自己大褲衩小罩子,另一端連著搪瓷臉盆。


    於是各巷子、各樓裏時不時就響起劈裏啪啦的聲音:


    每當有人衝出來,頂多看到野貓即將消失的身影。


    這樣街道秩序有些亂了。


    搪瓷臉盆搪瓷缸摔地碰牆的聲音太大,夜深人靜突然咣當一下子,肯定能嚇醒孩童嗷嗷哭。


    嚴重的還有老頭嚇到抽搐,得虧家裏備著速效救心丸,否則怕是要出人命。


    周耀祖皺眉:“錢隊,明天讓張主任跟居民說一聲,別用臉盆瓷缸什麽的來告警了,用這個。”


    他從兜裏掏出個黃銅鈴鐺。


    一道昏黃的手電燈光照上去。


    旁邊的錢進好奇一看,說:“咦,你這個鈴鐺有點意思。”


    周耀祖遞給他:“平安鈴,是小鬼子的物件。”


    “我爺爺曾經是、打過小鬼子,這是他繳獲的,當時掛在一把武士刀後麵。”


    鈴鐺有蜜桔大小,通體橙黃,主體內外都有字,鈴鐺舌頭上掛這個小小的木板,上麵也有字。


    錢進發現是漢字,仔細辨認看出木板一麵是‘平安喜樂’,一麵是安神定心。


    再看鈴鐺上的字,他認出外麵有個記載時間的,寫的是‘明治四十年’。


    這是哪一年?


    錢進不了解。


    不過他看出這鈴鐺不是凡品,應該是古董,放到商城不知道價值有多高。


    看到他上下翻看,周耀祖問他:“錢隊你喜歡?”


    錢進不好意思的遞給他。


    周耀祖大方的擺擺手:“喜歡送你了。”


    錢進很驚訝,趕緊搖頭:“這肯定不行,開什麽玩笑,我覺得你這是個古董呢!”


    周耀祖平靜的說:“你喜歡嗎?喜歡你收下吧,因為我不喜歡它。”


    “如果它是古董,我就更不喜歡了。”


    錢進說:“這是你爺爺的戰利品啊,而且你隨身帶著……”


    “我每次值夜班,家裏老人不放心都會讓我帶著它,但我很討厭它。”周耀祖眼睛看向別處。


    錢進知道周耀祖身上肯定有故事。


    聯想他爺爺曾經殺過小鬼子並繳獲過指揮刀,估計級別不低或者本事不小。


    再結合周耀祖一表人才且踏實耐勞卻隻能待在勞動突擊隊,那他爺爺的身份唿之欲出。


    錢進想了想收下銅鈴,說:“那我跟你交換個東西吧,我看你喜歡看書寫字,明天我把我收藏的一套鋼筆送給你!”


    周耀祖笑著搖頭:“不用。”


    “必須用!”錢進揮手,示意隊伍繼續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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