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進這次看日記看的很仔細。


    前身下鄉日子過的不錯。


    雖說祖上戴過白袖箍,可架不住人生得俊朗,愣是被瓊州漁場女領導破格提拔,成了通訊員——


    這活計擱以後就跟坐機關看報紙差不多,成日裏伺候著《人民日報》《參考消息》這些個金貴紙片子。


    七二年漁場要整電影隊,前身憑著借報借書攢的好人緣,搖身成了放映員。


    那年月電影膠卷可比錢和票金貴,大姑娘小媳婦天天等幕布拉起。


    前身當時往放映機後頭一站,男的女的都得向他拋媚眼。


    他本就形象出眾,再有職業加成,那在當地少女少婦以及部分熟婦中自然可以嘎嘎亂殺。


    麵對峰巒疊嶂、竹床涼席的誘惑,他不為所動,在後勤組中選了一位負責養豬的女同誌當對象。


    這讓農場好些姑娘不滿,隻能酸溜溜的說處對象就跟醃鹹菜似的,越是不般配的料,醃出來越有滋味。


    很明顯。


    那位養豬的女同誌就是羅慧娟。


    1975年以後,漁場陸陸續續有知青返城。


    返城有政策指導,需要通過招工、考試、病退、頂職、獨生子女、身邊無人等方式有序迴城。


    姑娘的父親在海濱市儀表機械一廠上班、母親在食品廠上班,家境條件優渥。


    然後就在今年1月,羅慧娟頂替重病母親的職位迴到了海濱市,屬於上岸了。


    從那之後勞燕分飛,牛郎織女被大江南北給分開了。


    就此,日記開始變了味兒。


    前幾頁的淚痕能把鋼筆水洇成水墨畫,到後來字裏行間都是怨氣。


    羅慧娟每封來信都跟催命符似的,催著錢進迴城捧上國企紅本子,否則就‘掰了’。


    時間最終來到九月,錢忠國重病去世。


    作為幼子的錢進迴城奔喪,同時被安排在了街道小集體企業工作,接著27年的錢進穿越過來了……


    重讀日記。


    錢進讀出了新的東西。


    首先前身是個舔狗。


    他對羅慧娟是真好,在漁場賺的工分基本上都支援羅慧娟了。


    其次前身是個王八蛋。


    老爹生病,他寄迴家的信裏卻不問老爹的身體情況,隻是一個勁的催促老爹想辦法拉自己迴城。


    最後他老爹的徒弟白東風有問題!


    他老爹生病期間,都是白東風在照顧。


    毫無疑問,這在外人看來、在廠裏同事看來,白東風有情有義有思想覺悟。


    他對師傅的好,比師傅子女還要好。


    問題來了。


    他不需要這樣好。


    他可以照顧錢忠國,但不必全靠他照顧。


    按照政策錢忠國病退後,他的子女可以迴城。


    日記中有錢忠國的迴信,信裏提到白東風以‘知青下鄉支援農村建設要緊’而阻攔了錢忠國想讓子女迴城照顧自己的安排。


    這導致了錢家子女跟錢忠國之間的矛盾。


    特別是前身一直認為是父親心裏沒有自己這個小兒子,所以才不想辦法撈自己迴城。


    可錢進一眼看出來,一切都是白東風搗鬼。


    他不想更不能讓錢家子女迴城,否則白家就換不走錢忠國在工人新村的房子!


    這不能怪錢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而是事實如此。


    白東風如果確實是君子,那錢忠國去世,他這個徒弟會忙前忙後吧?


    錢進這個師弟迴城,他好歹上門來關心問候吧?


    然而沒有。


    一樣都沒有。


    顯然白東風一直在等錢忠國死呢。


    這讓看多了柯南的錢進都懷疑,錢忠國的死是不是跟白東風有關!


    將這件事藏進心裏,錢進先考慮羅慧娟找上門來的問題。


    他得應付好這個女朋友。


    身份不能露出馬腳。


    於是他草草吃了飯去居委會,找婦女主任魏香米要到了羅慧娟送來的信。


    信紙是第二食品廠生產計劃表的背麵,隱約可見‘目前已超額完成季度指標107%’的藍色複寫紙痕跡。


    這讓錢進感覺不大對勁。


    現在恢複高考的信息還沒公布,城市用紙並不緊張,女朋友給男朋友寫一封信竟然用廢紙?


    態度不對吧?


    他打開看:


    【錢進同誌親啟,見字如晤。


    一月底母親退休頂職的手續批下來那日,我在勞資科填寫資料時忍不住想起你,此時的你在幹嘛呢?


    二月初領到二食廠淺藍工裝時,車間主任把工作證一起給我,我忍不住流下眼淚,這是在為你高興,你的夢想實現了,我不再是放豬妹而是女工人……】


    夢想不對吧?


    錢進繼續看。


    【……上禮拜我托人打聽到你迴城了,我很開心。在我寫信之時,瓊州海峽的潮信在上漲,就像我們的人生在上升,多好啊。


    可我又打聽到,你沒能接替你父親的班去棉紡六廠,而是進入了街道小集體企業,這讓我一陣慌張,我很擔心你不能進入國企,這樣我們的地位將很難般配……】


    錢進猛翻白眼。


    【……我本想與你共克時艱、同甘共苦,等待時機調入國企單位。但我來到你們街道才知道,你甚至沒有進入小集體企業,而是加入了勞動突擊隊……


    你我已經是成熟的革命戰士,須知勞動突擊隊的紅袖章再惹眼,卻終究比不上國企紅本子。就拿我在煤站換煤本時的見聞,雙職工家庭年底才能分蜂窩煤……


    昨兒下雨我路過黃山路百貨商店,瞧見有某街道的勞動突擊隊在屋簷下避雨,渾身濕漉漉、解放鞋糊滿泥漿、鋁飯盒磕得坑窪,我想起了你,忍不住淚如雨下……】


    錢進不喜歡女人流眼淚,又不是被自己搞出來的,有什麽好看的?


    他一眼兩行直接看到結尾:


    【……昨晚母親當著我的麵把縫紉機票壓在五鬥櫥最底層,她沒說什麽但我明白她的意思,她在催我結婚,因為這縫紉機是給我的嫁妝。


    我永遠感念你對我的好,可如今時代不同了,單位已經頒發了民政局新規,‘無固定單位人員不予登記婚育’,你在勞動突擊隊是沒有單位的,然而我已經25歲,不能再等下去……


    瓊州海峽的潮信終歸會退,海浪和沙灘最終分開,就像你我的人生一樣。餘生我無法與你共同為無產階級事業做貢獻,但會永遠關注你、祝福你,權當感謝以前在漁場時候你對我的照顧。


    此致,革命敬禮


    羅慧娟,一九七七年秋分(海濱第二食品廠第三車間)】


    看完這封茶香四溢的長信,錢進第一反應就是冷笑。


    開頭還假模假式‘錢進同誌親啟’,結尾倒成了‘革命敬禮’。


    真是個無產階級女戰士,當年啃前身工分的時候怎麽不講婦女能頂半邊天?


    然後錢進第二反應是:


    我成蕭炎了?


    性質上來說,這年代的分手信跟玄幻世界的退婚差不多。


    玄幻世界的訂婚是為了結婚,這年代的談戀愛也是為了結婚。


    有句話說,一切不以結婚為目的的談戀愛都是耍流氓,這話是建國後到當下的硬道理。


    但他最後反應是:


    老天待自己不薄!


    首先他不用擔心身份露出馬腳。


    其次他要來錢了!


    昨晚剛在紅星劉家生產隊花掉了為數不多的現金積蓄。


    這才剛迴到城裏,就有人上趕著來送錢!


    太好了。


    迴到家裏,他把四小叫到身邊:“來,又有任務了。”


    “大甲你去二食廠給我打聽羅慧娟和她母親在廠裏的信息。”


    “二乙,這信封有個地址,你去那條街道打聽羅慧娟家庭的信息。”


    “三丙、四丁,你倆過來,我教你們說點話……”


    四小真不白吃他的飯。


    太好使喚了。


    錢進打開日記開始合計前身下鄉時在羅慧娟身上浪費的工分和物資。


    這都得討要迴來!


    介娘們竟然想吃幹抹淨把自己一腳踹開?


    做夢!


    什麽‘會永遠關注你、祝福你’,介娘們真敢開口,她當她是坐供桌上的媽祖了!


    想分手?


    可以!


    但拿了我的給我還迴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


    等著吧小綠茶。


    21世紀鋼鐵直男的鐵拳即將出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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