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視須臾,蕭澤漠然一笑。


    他轉頭便同九思公公吩咐道:“雪梨羹甜膩,去給阿野倒杯菊花茶來。”


    於是,九思公公便將剛剛泡好的菊花茶給秦野倒了一杯。


    聖意難拒,秦野隻好接過,象征性地飲了一口,神色索然地將杯子遞還給了九思公公。


    蕭澤無意瞥見秦野的手,心生好奇。


    “朕記得你拇指上有個虎頭雕象牙扳指,沒事便喜歡盤弄,怎麽不戴了?”


    “送人了。”


    “能讓阿野舍得送出去的,想來此人非比尋常。”蕭澤道。


    “那自是當然。”


    秦野那含笑的眸眼頗有深意。


    蕭澤問:“不知是何人,朕倒想認識認識。”


    秦野微蹙眉頭,插科打諢地笑道:“姐夫連杯酒都舍不得賞,竟還想從微臣這裏套個人認識,多少......說不過去啊。”


    “這是怪朕小氣了?”


    抬指隔空點了點,蕭澤無奈搖頭笑了笑。


    “你啊,當真該娶妻成家了,否則,終是難脫少年稚氣。”


    “少年氣”三個字,猶為刺耳。


    秦野聽了不大開心,也不服氣。


    若非眼前的人是掌握生殺予奪之權的帝王,他早就想讓蕭澤嚐嚐秦家二公子的拳頭了。


    他帶過千兵萬馬,於塞北風雪中廝殺。


    挨過刀,中過箭,砍過不知多少羌匈人的頭。


    他護的是大商的黎民百姓,守的是蕭家的社稷江山。


    這一身錚錚鐵骨,他蕭澤哪隻眼睛看出的少年氣?


    給他皇家麵子,裝裝溫順,扮下貓狗,還真以為他秦二公子人畜無害了。


    想著父親和兄長的叮囑,秦野忍了這口氣。


    他聲色懶散地拖著長音道:“佳偶天成,微臣不急。”


    恰好殿外有禁衛軍入殿稟告,秦野趁機退下。


    “啟稟皇上,柳丞相帶著朝中的數名大臣跪在殿外請奏。”


    蕭澤麵色倏地沉了下來,“為何事?”


    那禁衛軍迴稟。


    “說是安國公府以權仗勢,中飽私囊,終是德行有虧,而皇後娘娘身為罪臣之女,日後實難讓天下人信服,想奏請皇上盡快廢後。”


    蕭澤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遭,這是母後及柳氏,對他不聽話的反擊。


    從小到大,他就像母後養的一隻狗,唿之即來揮之即去,甚是好用。


    可有一天,當他會衝著人齜牙咧嘴,變得不聽話了,身為主人的母後,便會想著法子教訓他,讓他乖乖臣服,做個聽後的傀儡君王。


    這場對峙才剛剛開始,豈能就此讓步妥協?


    蕭澤揮了揮手,示意禁衛軍退下:“那就讓他們跪著,想跪幾天便跪幾天。”


    **


    晌午時分,禦膳房那邊的采買賬目送到了千禧宮。


    夏時錦瞧了一眼,想到即將告罄的銀子,她便肉疼。


    這後宮人多,各宮妃嬪就不說了,太監、宮婢、嬤嬤和禁衛軍等等,一日三餐都要吃。


    禦膳房那邊除了給貴人做飯,另還有一個院子給宮裏人做飯,這每日的食材都是一起采買的,是個大頭支出。


    雖是日常生活裏不起眼的支出,可能撈的油水也是最大的。


    聽長留說,禦膳房那邊負責采買食材的太監劉公公,是柳太後母家的一個遠房親戚。


    其中的門道,不用說,夏時錦也能猜個七七八八。


    若是菜莊、糧商、肉鋪也是柳氏家族名下的生意,那這後宮的銀子豈不是都進了他們柳家的金庫裏了。


    而嫿妃和林盡染之前掌管這些事務時,就算是心如明鏡,為了不駁柳太後的麵子,也不敢對那劉公公說什麽。


    所以,嫿妃通常是自己掏銀子倒貼。


    而林盡染則是從其他方麵下手,能省則省,可省的也都是小頭,根本是杯水車薪。


    找工作時,最怕的就是遇到這種家族企業。


    這內部關係一複雜,各為各的利益,員工夾在中間甚是難辦。


    新官上任三把火,如今,這後宮財務既歸她夏時錦管了,那就得幹出樣兒來,管他什麽柳太後、八太後的。


    讓她夏時錦自己掏銀子倒貼,沒可能的事兒。


    “長留。”


    夏時錦給長留安排了個任務。


    “你出宮到各個街市去瞧瞧,了解下上京城內菜價和糧價的行情,迴來告訴我。”


    長留知曉夏時錦這是要做市場調查,無須多言,便提著裝了筆墨紙硯的箱匣,帶著跟班兒太監出宮了。


    夏時錦則帶著阿紫,叫上了富貴公公,在如妃的陪同下,徑直朝禦膳房而去。


    她打算親自去查驗對貨。


    去禦膳房的路上,經過一條抄手遊廊。


    正巧秦野帶著幾名手下,從遊廊的另一側,迎麵走來。


    而秦野則懶洋洋地走在那幾名手下的後麵,步子邁得很慢。


    目光越過那幾人的頭,夏時錦看向秦野。


    他今日不僅提著那把黑傘,竟還帶了元寶。


    元寶戴著眼罩,不能飛,老老實實地站在他的肩頭,毛茸茸的頭一歪一歪的,蠢蠢欲動地撲扇翅膀,叫了幾聲,似乎又想去抓鴿子吃。


    遠遠地同秦野對視了一眼,夏時錦偏頭看向別處,唇線不可抑地彎起。


    而秦野則仍是尋常表情,冷著一張臉,若無其事地瞧了眼夏時錦那翹起的唇角後,也收迴了視線。


    待走近後,那幾名禁衛軍拱手作揖,秦野也跟著懶聲寒暄了一句。


    兩隊人交錯而過。


    在夏時錦與秦野擦肩時,手臂撞著手臂,那一瞬,幾根手指突然探入她的袖子裏。


    心裏咯噔一下,被碰到的那隻手也不由地抽動了一下。


    借著她衣袖的寬大,那幾根手指暗戳戳地勾住她的手。


    短暫摩挲了幾下,便又匆匆分開,留下溫滑的觸感。


    夏時錦神色故作泰然地瞧了眼身邊的人,見無人察覺,才暗鬆一口氣。


    光天化日,這麽多人在旁邊,竟敢偷偷牽手,秦野真是好大的膽子。


    但是,夏時錦喜歡。


    她極力抿唇,攥了攥剛剛被牽過的手,麵色如常地繼續向前走去。


    側頭望向遊廊外變色凋零的樹木花草,夏時錦卻覺得一切多姿多彩,饒是好看。


    這個秋天,因秦野的存在,而少了那種讓人傷春悲秋的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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