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好衣服,揣上銀子,帶上秦野送她的那把匕首,夏時錦便跟著秦野遛出了冷宮。


    偏僻的宮道,黑漆漆的,走了大半晌,連個人影都見不著。


    道兩側的燈龕沒一盞是亮著的,全靠夏時錦手中的那盞提燈照亮。


    暖黃的燭光在兩人身前映出半丈大的光暈,一走一動間,手臂撞著胳膊,宮燈搖曳,連帶著地上的光影也跟著旋轉晃動。


    周圍死寂一片,靜得可怕,連帶著兩人的腳步聲都顯得十分的突兀。


    夏時錦緊緊跟在秦野的身側,時不時迴頭瞧上一眼,心裏是越走越沒底。


    秦野的步子邁得漫不經心,他偏頭垂眸,偷偷瞧了夏時錦幾眼。


    她低自己一個頭,個子剛好到他的肩頭。


    提著個宮燈,走起路來東張西望,身子總是時不時地會撞他一下。


    秦野很是納悶,她身子怎麽會又輕又軟,感覺若是他故意使下力,都能給夏時錦撞個趔趄。


    突然生出逗弄的心思,秦野聲音冷幽幽地開口。


    “娘娘可有什麽遺言?”


    “......”


    夏時錦哂笑,也不上當。


    “秦統領少嚇唬人。”


    “阿紫親眼見到你帶走本宮,若是本宮有個三長兩短,秦統領難逃其咎。”


    是個聰明的主兒,不好逗弄。


    濃濃夜色,響起秦野的一聲輕笑。


    “娘娘既然想得這般明白,還怕什麽?”


    “不是怕,是心虛。”夏時錦辯解道:“幹壞事,哪有不心虛的。”


    兩人走了沒多久,遇到一隊巡邏的禁衛軍。


    領頭的帶著那隊人停下,拱手朝秦野作揖行禮。


    夏時錦從容地站在一旁,未表現出一絲半點被人撞見的慌亂。


    她沉著地將手中的提燈放得很低,借著秦野的身影遮住了臉。


    “屬下怎麽記得,今夜並非秦統領當值?”那領頭的人客氣地問。


    “是不當值,在一個亭子裏打盹兒睡過了頭,左右這個時辰了,正好四處瞧一眼再出宮。”


    秦野躺平偷懶是常有的事,宮裏當差的都知道,早就習以為常。


    那領頭偏頭看了眼低頭站在秦野身後的夏時錦,疑惑道:“這位小公公是?”


    秦野語氣甚是敷衍。


    “誰知哪宮新來的小太監,見他經過,便揪來給小爺掌燈。”


    “原來如此,秦統領早些迴府歇息。”


    打發走那隊禁衛軍後,夏時錦跟著秦野來到辛者庫的院子裏。


    辛者庫是臨宮牆而建,在皇宮的西北角,院裏牆角處種了許多灌木鬆柏。


    灌木叢後,掀開一堆草垛,取下幾塊活磚,便是個容一人通過的狗洞。


    遛出皇宮,坐上秦野事先備好的馬車,兩人便朝著上京城裏夜夜笙歌的繁華街巷而去。


    宮裏的太監也不是能隨隨便便出宮的,出了宮,為了不惹眼,就得換成老百姓的裝束。


    上了馬車後,秦野又扔給夏時錦一件小廝的外衣,套在太監服的外麵。


    因是第一次獨處,馬車內的氛圍多少有些拘謹。


    秦野雙手抱在胸前,頭靠著車壁,坐在那兒閉眼養神。


    夏時錦則坐在一旁欣賞他。


    雖說她平日裏對秦野動的都是不正經的心思,可也不會真的像個女流氓似的,猴急猴急地往人身上撲。


    她還是喜歡順其自然。


    許是被她瞧得不自在,秦野慢慢掀開眼,一臉漠然地看向她。


    “娘娘在瞧什麽?”


    夏時錦神色自然從容,趁機將一直縈繞在心頭的話問了出來。


    “本宮一直想不通,秦統領是嫿妃的孿生弟弟,卻為何如此照顧本宮?”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若是那個“奸”,倒也是好事。


    被這麽一問,秦野仔細思索了一番。


    雖說是因蕭時宴臨走時的一句托付,可在照顧夏時錦這件事上,他殷勤得確實有些過了頭。


    思來想去,他隻當是自己因為當初害過她而生的愧疚之情。


    秦野漫聲迴道:“一是,對娘娘心懷愧疚,二是,替我家嫿妃娘娘還債。”


    目光清淩淩地直視著他,夏時錦直言問他。


    “秦統領的愧疚,可是因禦霖園那晚,闖入本宮寢殿的禁衛軍,是秦統領安排的?”


    秦野神色微微一怔,收起了那慣有的懶散,正經凝重的身前透著深深的愧疚。


    過了好半晌,他咬字道:“對不起。”


    那沉靜又銳利的目光,看得秦野心頭如同被塊巨石壓製,悶悶的,又有絲絲的抽痛。


    也不知為何,本沒什麽好狡辯的,他還是解釋了一番。


    “後來,我有後悔,返迴去想救娘娘。”


    夏時錦莞爾,聲色疏離道:“可是做了就是做了,若非有那刺客,秦統領就算趕來,估計也晚了。”


    秦野無言以對,也不知該如何贖罪,如何求得夏時錦的原諒。


    他目光沉沉地看著夏時錦,眼底是無盡的愧疚和悔恨。


    目光交錯,兩相沉默。


    小狼狗那眼巴巴認錯的無助模樣,甚是可愛。


    夏時錦看得心軟了。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她神色清明,語氣曖昧玩笑道:“看在秦統領長得夠好看的份兒上,本宮暫且原諒你這一次。”


    也不知哪來的一股勁,又是出於何種心思。


    秦野偏頭抿了下唇,再次側眸看向夏時錦時,腦子一熱,迸出一句連他自己都錯愕不已的話。


    “娘娘若是不嫌棄,微臣願意……以身贖罪。”


    “……”


    以身贖罪?


    是她想的那個贖罪方式嗎?


    突如其來的曖昧之言,讓夏時錦恍了神兒,怔怔地迴視著臉紅過耳的秦野,心髒撲通直跳。


    話說完,秦野又有些後悔,覺得剛剛的話說得實在失禮。


    她是皇後,又是蕭時宴心心念著的人,他身為好兄弟,怎可說這種輕浮之言?


    秦野緊忙找補道:“微臣的意思是,願意為娘娘效勞。”


    眼中閃過一抹失落,夏時錦失望地“哦”了一聲。


    適時,馬車驟然停下,打斷了車內曖昧不清的氛圍。


    秦野最先落荒而逃,跳下馬車,帶著夏時錦來到了京康坊。


    上京城分為八大坊,唯獨這京康坊不受宵禁約束,自成一隅繁華。


    坊內有兩條依水而建的繁花街市,曲折綿延,數座拱橋橫跨其上,串聯起兩條街市的風光。


    綠水兩畔,世家大族與權貴商賈的鋪子鱗次櫛比,雕梁畫棟間盡顯奢華。


    這裏夜夜燈火輝煌,酒肆歌樓不息,商販小販徹夜營生,宛若不眠之城。


    此刻雖已是亥正時分,此處卻亮如白晝,街市上人影交錯,熙熙攘攘,於熱鬧喧囂中鋪展出一幅太平盛世的繁華景象。


    夏時錦自穿到這裏來後,幾乎都在憋在宮內,眼下見什麽都覺得新鮮、好玩。


    而秦野便兌現著扯上的那句“以身贖罪”,心甘情願地跟在後麵付銀子、拎東西。


    秦野推薦的車橋餛飩吃了。


    路邊的燒鳥串擼了。


    阿紫的糯米紅棗糕買了。


    長留想喝的米酒打了。


    無事打牙祭的肉脯、蜜餞子買了。


    茶樓裏的說書聽了。


    上好的普洱茶也喝了。


    極有特色的男倌樓子差點就進了,結果前腳剛邁進去,就被秦野給揪出來了。


    拋棄前嫌,夏時錦被秦野遛得不亦樂乎。


    自此,偷偷溜出宮遊玩,便成了常事。


    今日,冷宮來了位稀客。


    那稀客還不是空手來的。


    見到那人出現在紫楝軒的院子裏時,夏時錦差點都懷疑自己眼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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