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地上,寒氣一點點滲透上來,饒是炙熱的夏天,也無法阻止它穿透皮膚,滲入骨髓。


    夜裏的打更聲已經響了很多遍。


    溫雲婉看看自己的手,腕上的皮質鐐銬內裏粗糙,有細細密密的小尖刺,但又不至於刺透皮膚,隻是會很癢,一直發癢,癢到夢中也會醒來。


    可盧家安不準她抓,若是被他看到一條抓痕,就少不了一頓打。


    溫雲婉靜靜地臥在地上,這就是她的床——一個小小的薄薄的褥子,挨著床擺著,方便伺候盧家安起夜。


    生活的獸,突如其來地向毫無防備的她張開了血盆大口。


    新婚那一夜,她頂著蓋頭,遐思無限。


    雖然盧家安比起衛三,樣貌不算出眾,年紀也偏大,但他有一種成熟男性的穩重氣息,仿佛是一座可以依靠的大山。


    可現在她知道了,這座山是壓在她身上,令她窒息的大山。


    他急匆匆地壓了上來,毫無憐愛地令她完成了少女到少婦的轉換。


    沒有柔情蜜意的安撫,沒有噓寒問暖的垂憐,隻有發泄式的蹂躪。


    以至於溫雲婉穿著淩亂的喜袍,分開了腿,仰麵躺在床上時,看到盧家安毫無眷戀地起身,整理了衣冠,居高臨下地鄙夷道:“你這個賤種,你要向我磕頭,因為你,我在京裏就像個笑話,你壓根就配不上我,你娘偷情,你連個鄉野村婦都不如,老子要了你,是你的福氣。”


    那一刻,溫雲婉覺得在他眼裏,自己連門子裏的暗娼都不如。


    她哭過鬧過,辯駁過,甚至動過手。


    她不是賤種,她是平靖侯府的嫡女,是被溫侯如掌上明珠一般,捧著長大的溫三姑娘。


    可慢慢的,溫雲婉開始懷疑了。


    每個人見到她,都用一種鄙夷的目光審視著她,甚至連低等的婢子,也敢衝著她翻白眼,而娘親和弟弟這麽久都沒有消息,連迴門宴都被告知取消了。


    家裏一定出了巨大的變故,可在這樣的變故麵前,她成了個一無所知的外人。


    難道,她真的不是爹爹女兒嗎?沒有人管她的死活了嗎?


    溫雲婉學著讓自己看清形勢,她所能得到的一切,都是盧家安給予的,所以她開始學著討好盧家安,甚至放下了所有的自尊,隻為了少挨一點打。


    就連那日京兆府來人,她苦苦哀求,才換得了出門的機會。


    娘親,弟弟,都失蹤了。


    溫雲婉無聲地哭泣著,她的信念已然崩塌,如果不是心虛,娘親和弟弟為什麽會跑呢!


    他們也拋棄了她嗎?


    溫雲婉深思恍惚了三天,直到盧家安從京兆府迴來,他握著一截細長的小皮鞭,極其惱火地道:“你娘親可真是個不要臉的賤婦,見事情敗露,就卷著侯府的錢財逃跑,路上遭了賊,被人殺死了,不知被搶了多少金銀珠寶,若不是地契房契都縫在那婆子的貼身衣衫裏,溫家可是要吃大虧。”


    “聽說,你娘把溫府大半家產都帶走了,她是賊,你應該也是賊吧?”盧家安鞭子落下來,細細抽在溫雲婉身上,鞭子很細,抽在身上疼得要死。


    溫雲婉壓根顧不上傷心,抱著頭臉,左竄右跳地躲避著盧家安的鞭子,他打她從來都是劈頭蓋臉,但要求她要躲開露在外麵的地方,如果不慎挨上一鞭子,會被打得更狠。


    “我沒有偷過,我不是賊,我娘親,我娘親是糊塗了,我不是賊,我不是賊——”


    “你不是賊,你嫁給了我,你的嫁妝就是盧家的東西,你還偷偷藏了吧,還敢說自己不是賊。”


    “我沒有!”溫雲婉跪下來,抱住盧家安的腿,她將頭埋在他的衣服來,露出的雙手也扣在腿後,這樣無論盧家安怎麽打,都不會打到露在外麵的皮膚。


    “說,你還有沒有藏。”


    “我沒有藏,沒有藏,都給夫君了。”溫雲婉的哭聲傳出門來,院子裏的下人見怪不怪地抬頭看一眼,新夫人似乎更喜歡惹大公子生氣,打起來比之前那位下手很多了。


    盧家安打累了,這才坐下來喝茶,溫雲婉忍著身上條條出血的傷口,顫抖著爬起來,為他斟茶倒水,捏著他的肩膀,諂媚地問:“那我,我弟弟,有消息嗎?”


    盧家安閑適地翹著腿,“還沒有消息,想必是你和娘親分開兩路走的,但是你娘親卷錢私逃,是板上釘釘的事,全京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你那個姐姐溫雲沐倒還有情有義,親自去京兆府領屍,說要給你娘親安排後事,但人估計就不會入你溫家的祖墳了,可能是找個義莊安置了吧。”


    “不,不可以,不能這樣,我娘親為侯府生兒女育,她,她顛倒黑白。”溫雲婉跪下來,攀住盧家安的腿,苦苦哀求,“夫君,求求你,讓我迴去一趟,看看我娘親吧,我不能讓溫雲沐把她,把她扔在義莊啊!”


    盧家安放下茶盞,一腳將溫雲婉踢了出去,冷笑道:“為侯府生兒育女?是為了鳩占鵲巢吧!現在京裏的傳言是,你母親秦氏,衛國公夫人劉氏,都是懷著野種嫁進去的,為的就是殘害嫡嗣,狸貓換太子!現在想想,你大哥在西南遇刺就說得通了,真是蛇蠍心腸,你們怎配做人?”


    盧家安又重重踹了溫雲婉一腳,“你這輩子,就在這裏等死吧!”


    話落,盧家安推門走了出去,門外的奴婢熟練地拉好門,將門鎖上好了。


    聽濤閣裏,白虹來稟事,道:“今日盧家安還是往香倩那裏去了。”


    “嗯,事情都吩咐好了嗎?”


    “香倩傳話說,今日就把消息放出去。”


    “好。”


    溫雲沐最痛恨的就是盧家安人前人後兩張皮,雖然婚姻嫁娶均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可盧家安這種欺世盜名之輩,分明就是豺狼虎豹,卻還要做被人交口稱讚的正人君子。


    猶記得,他將她拉上城牆,言之鑿鑿地找借口,將偷人的罪名栽贓到她頭上來,說什麽自古婦人若偷情,自然是要騎木驢遊街的,他看著夫妻情麵上,木驢換成了偷情之人,遊街換成了城牆上被人圍觀。


    他哪裏是黑心腸,簡直就是沒有心腸!


    這一世,她不會讓他人模狗樣的得逞了。


    浮翠閣的燭火在夜裏,總是比別處亮些,盧家安醉意朦朧地看著翩然起舞的香倩,愈發神魂顛倒,可惜啊,她是成平王世子的人,這個沒用的龍陽之好的紈絝子弟,簡直就是占著茅坑不拉屎,令如此美人年華虛度。


    若是他,肯定要她欲仙欲死。


    盧家安趁著香倩敬酒的時候,摸了一把她的白嫩小手。


    香倩沒有躲,順勢笑著靠在他肩膀上,“盧大公子,你可真是個英雄呢!”


    “哦?此話怎講?”


    “人都說,低處見品格,那日你分明知道那女子不是溫家的嫡女了,還娶了她,當真是極有擔當的,我們樓裏的姑娘們,都心儀得很!”


    盧家安摸著香倩的手,心裏很是受用。


    “我實在是心疼盧大公子,被人指指點點,真真是飛來橫禍,好好的名聲,都要被連累了。”香倩又斟了一杯酒,低聲道:“盧大公子要寬寬心,過幾日難聽的話又要來了,你可千萬別放在心上。”


    盧家安挑眉,醉意熏熏,“什麽難聽的話?”


    “我聽說,溫侯和溫大公子迴來的路上遇刺了,兇手被當場抓住,就是四公子和四公子的衛隊。”


    “什麽?”盧家安頓時酒醒,“他竟然做出這麽大逆不道的事,你從哪裏聽說的?”


    香倩嬌俏地推他,“那可不能告訴你。”


    盧家安打著哈哈,知道香倩往來的多都是貴人,這等隱秘沒在京中流傳,卻被她先知道,又是事關溫侯和溫小侯爺,自然是成平王府出來的消息,於是他知情識趣地沒有繼續問,而是和香倩推杯換盞了一陣子,便借口有事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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