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濤閣的後院有棵桂花樹,種在小水塘邊上,疏影橫斜水清淺,月色朦朧之下,別有一番意境。


    白虹在水塘邊上的小桌上放下一壺酒,叮囑道:“姑娘,這是最後一瓶了,實在不能再喝,殿下,你讓她少喝點,喝多了要鬧的。”


    葉垂雲笑笑,揮手讓白虹退下。


    葉垂雲。


    “殿下,我總覺得你的名字有蕭瑟之意,頗有幾分壓抑,是陛下取的嗎?”借著幾分微醺酒意,溫雲沐問出了自己一直想問的話。


    “我母妃取的,葉為皇姓,之前有人說牽強附會,說葉氏高於青天,自垂於雲,實際上我母妃說的是,樹葉乃普通凡物,而強行壓迫在雲間——”


    “她一定很不甘心,明明是要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卻被壓抑在深宮之中,你這名字取的也有哀怨之意。”


    “是啊,所以我自小就覺得母親並不愛我,其實她不是不愛我,而是有更熱愛的東西,後來我理解了,她可以成為一個摯友,卻不想成為一個母親,有人逼迫了她。”


    溫雲沐點點頭,又倒了兩杯酒,道:“但是無論如何,感謝母親給我們生命。”話落,和葉垂雲碰了下杯,清脆一聲響,仿佛打碎了流於形式的高低貴賤之分。


    今日在盛金記,溫雲沐忽然窺破陰謀,毛骨悚然,葉垂雲一眼就看出了她的不安,倆人一起迴了侯府,從夕陽西下喝到明月東升。


    平日裏也不是沒有聊過,但都是說些正事,並沒有今日東拉西扯的鬆弛,也許是酒氣上頭,溫雲沐此時此刻並沒有將葉垂雲視為尊貴的唐王殿下,而真的如同鄰家哥哥似的,不設防起來。


    “我有一個秘密。”


    “想說嗎?”


    “不刨根問底嗎?”


    “不問。”


    那日出現在馬球場上的話,又說了一遍,溫雲沐小聲笑著:“我死過一次。”


    葉垂雲的笑意忽然就收斂,他捏著酒杯,許久方道:“什麽時候?”


    “有一陣子了。”溫雲沐歎著,躺在木椅上,側著身和葉垂雲說話,“好在又活了。”


    “有什麽感悟嗎?”


    “有啊,不要畏首畏尾,也不要沿途四顧,做自己認為對的事,走自己認為對的路,保護好家人。”


    她死過一次,在死之前,前怕狼後怕虎,死過之後,無所畏懼。


    葉垂雲忽然想起溫家家塾開課那一天,她與秦氏你來我往,戰了個旗鼓相當。


    那一天,溫雲沐宛若新生。


    “那既然白賺了幾十年,有沒有什麽想做的?”


    “保住我哥哥的命。”


    “嗯?”葉垂雲揚眉,發出一聲短促的笑意,調侃道,“說得你哥哥會死似的。”


    “嗯,他很有可能會的,不止是我哥哥,還有我父親,還有我。”


    “為什麽?”


    “我們不死,秦氏怎麽讓自己的一雙兒女鳩占鵲巢?”溫雲沐側著身,去看躺在另外一張椅子上的葉垂雲,篤定地道:“盛錦深是太後的人,對吧?”


    “是,我也是這段時間才知道的,她是太後的耳目。”


    “她幫我查到,秦氏嫁入我家的時候,已經懷有身孕。”


    饒是葉垂雲一直在風浪中過活,性子處變不驚,也實在難以消化這驚天的秘密,他陡然從椅子上坐起,輕聲自語了一句:什麽?!


    月下,葉垂雲的眼睛很亮,像夜裏都能熠熠生輝的黑色寶石,眉峰俊朗,擰在一起的時候,沉得像壓著山川,怪不得人人都怕他。


    可溫雲沐不怕,因為他長得著實俊俏,若是因為怕而少看了一眼,就是虧到了。


    葉垂雲側過臉的時候,徑直撞上了溫雲沐的目光。


    月色下,溫雲沐翦水秋瞳中,溫柔而多情,那雙托著腮的手,細長柔白,宛如玉雕。


    那日握住她手時的溫柔觸感,仿佛還在自己指尖。


    葉垂雲知道自己不該在這個時候晃神,可是他心底清楚,此情此景的心境下,溫雲沐跟他提什麽請求,他都會答應。


    “所以秦氏一定會哥哥下手的,而混亂就是下手的契機,要擺脫嫌疑,刀槍無眼的戰場無疑是最佳的動手之地。”溫雲沐伸出手去,握住了葉垂雲的手,她似乎在哀求他,又似乎是在撒嬌。


    “能不能,讓我去戰場,陪著我哥呢?”


    葉垂雲把舌頭擰成了九曲十八彎,才硬生生把那個“好”字給吞了下去。


    葉垂雲情不自禁地感歎:溫雲沐對他,可真是手拿把掐了,先是聊往事,再是聊母親,鋪墊了許久才露出真實意圖。


    一時間,他不知道應該欣慰,她一日千裏的成長了,還是該哀怨她居然在他身上使手段。


    “沐姐兒。”葉垂雲抽走了被她握住的手,自顧自倒了杯酒,一邊喝一邊把玩著酒杯,道:“很多事,並不是需要你親力親為,你便是去了戰場又能怎麽樣呢?論功夫,你哥比你厲害多了,論計謀,他做事滴水不漏,論可以調動的人力物力,他掌握的,遠超於你。”


    葉垂雲喝完最後一口酒,他知道如何規勸她都沒有用,所以隻質問她,“你去,又能做什麽?若是你哥哥本來平安無事,為了保護你,反倒死了,你該如何自處?”


    若是你哥哥為了保護你,反倒死了……


    忽然,墜牆而下的畫麵蠻橫地撞入溫雲沐的眼眶,她身無寸縷地掉下城牆,夜風好似刀子,在身上劃開了無數道傷口,而千裏迢迢趕來的父親,拚命催動坐騎,一邊高喊著她的乳名,一邊噴出一口鮮血,墜落在馬下。


    父親,是為了保護她而死的。


    父親身後的無數士兵,也是因為要保護她而死的。


    遠在潞水河畔,葬身於此的葉垂雲、理國公也是因為要保護她而死的。


    甚至,成平王府、春生夫人,都是因為要保護她,人頭落地。


    她想了一萬種可能,自負重生而來,通曉一切,宛如開天眼,可是她終究沒有什麽力量與謀略,也未曾想過,如果這一世,人人命運都被改變,哥哥是為了保護自己而死呢?


    見溫雲沐許久沒有說話,葉垂雲的手不自覺地攥緊了酒杯,他的目光追隨著她,在溫雲沐毫無防備時,撞上了她的眼。


    慌亂、自責、痛苦,他仿佛在她眼睛裏看到了國破家亡的絕望。


    “沐姐兒。”葉垂雲半蹲在她身前,捉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


    “交給我好嗎?我會保護好溫徐清,我發誓。”


    溫雲沐輕輕拉下他指天為誓的手,勉強笑笑,“殿下,我沒有不相信你,你說得對,我可能是關心則亂,我聽你的。”


    葉垂雲黑亮的眼神發沉,目光流連在她的麵上,聲音低啞著道,“這種時刻,你不必喚我做殿下,我不喜歡。”


    “那你喜歡我叫你什麽?”


    “小時候,你叫我小葉哥哥。”


    “小葉——”溫雲沐的臉頰浮起紅雲,聲音又輕又柔,“哥哥。”


    葉垂雲在心裏聽到了他自己的聲音:為她死,也是甘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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