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生,溫雲沐對爹爹的記憶分為三個畫麵,娘親活著的時候,他猶如巨人,肩膀兩邊分別坐著她和哥哥,他們總是在花園裏玩耍,三個鬧,一個笑。


    娘親去世,秦氏入門,她和爹爹就生分了,爹爹一年到頭迴家的日子本就不多,溫雲婉溫徐銘先後出生,她見他的日子就更少了。


    那一年桃花林前,她帶著婢子駐足觀望,昔日的肩膀扛起的卻是溫雲婉與溫徐銘,而禾風亭裏坐著微笑的人,也變成了秦氏。


    瞬間,溫雲沐覺得自己沒有家了。


    漸大後,她要恭謹,要溫順,便是見了麵,也說不出什麽話來了。


    也曾羨慕過溫雲婉能窩在爹爹懷裏撒嬌,但一想到,她已經沒了娘,和爹爹也不再是一家人,又有什麽資格還做小女兒姿態呢?


    直到她被人扔下城牆,溫雲沐才醒悟,爹爹始終沒有變,變蠢的隻是不會開口說話的愚鈍自己,是隻會逃避的卑微自己。


    溫雲沐被溫侯攬在懷裏,她放肆地哭泣著,眼淚打濕了溫侯的衣衫,爹爹如山一般,承載了她的悲傷,而溫侯的淚,也滴進溫雲沐的發絲中。


    “侯爺和二姑娘怎麽樣?”葉垂雲問。


    “侯爺已兩天沒用飯了,二姑娘也是,似乎都沒合過眼。”


    葉辰瀾道:“李將軍到了。”


    他目色中有忐忑,葉垂雲拍拍葉辰瀾的肩膀,“你放心,溫侯不是遷怒於他人的人,王叔讓李將軍來,為的也是要協助我們查清——”葉垂雲短暫停頓了一下,“查清徐清的事。”


    他不是沒經曆過死亡,但是這一次,似乎是假象,他從小一起長大的、可以背靠背的夥伴,真實地還在戰場上廝殺,馬上就要凱旋而歸。


    死訊裏的,仿佛是另外一個人。


    “我去看看吧。”


    葉垂雲敲敲門,推開了,屋子裏很昏暗,溫侯父女麵上攏著一股子煤煙似的,精氣神被人抽走了,溫侯躺在床邊,溫雲沐坐在一邊,相顧無言。


    “殿下。”溫侯輕聲道。


    “溫叔叔。”


    那一年,他到溫府第一日,便是這麽叫他,他和他之間,雖有君臣之道,卻更有人情溫暖。


    “李將軍到了,你若不想見——”


    “請他來。”


    “好。”


    阿荊帶著李偉清進來時,葉垂雲剛將溫侯攙扶起來坐著,素日寬闊的麵上凹陷了一個大坑,雙目通紅浮腫,顯得憔悴不堪。


    一見之下,李偉清立即跪了下去,哭著道:“侯爺,都是我的錯,我沒照顧好小侯爺。”


    站在一旁的溫雲沐默不作聲地扶起李偉清,她一開口,在場人愣了一下,竟是沙啞低沉的聽不清楚。


    “李將軍請坐。”溫雲沐將人熱茶擺在了李偉清手邊。


    李偉清哪裏敢坐,又跪下來道:“罪人哪裏敢喝二姑娘的茶!”


    “我哥哥——”溫雲沐哽咽一下,“將軍這麽跪著,如何說話,我哥哥出什麽意外,還需要將軍講清楚才是。”


    李偉清聽溫雲沐開口艱難,便不敢再堅持跪下,隻敢站著迴話,將來龍去脈講了一遍。


    溫徐清失陷,是誰也沒有想到的。


    聯合東軍發難之時,成平王就知道葉垂雲和溫徐清是有意清洗東軍中不服管束的派係,成平王老於算計,深知此事對葉垂雲和溫徐清是機會,在對方看來也是機會,溫徐清在西南出擊,帶著的還是懷有異心的部隊,怎麽看,都是溫徐清更危險。


    所以成平王放在首位的,不是戰況,而是溫徐清的安危。


    溫徐清的撤退路線是李偉清親自帶人去走過一遍的,也是絕對保密,除了溫徐清自己的衛隊、葉垂雲派去的暗衛,還有成平王親自挑選的絕對可信的人。


    可是他還在紅石灘的密林中遇伏了。


    “侯爺,此事太蹊蹺了,殿下派去的暗衛,自然都是些信得過的,王爺親自挑選的人,身家性命都在王爺手裏,我甚至可以拿我李偉清的命替他們做擔保,而且匯合之前,都不知道護送的是什麽人,是什麽路線。”


    “你的意思是,是我兒的衛隊出了問題?”溫侯啞著嗓子問。


    李偉清咽了下口水,穩穩心神,沉聲道:“我知道小侯爺的衛隊,肯定都是跟隨他多年的人,但是我也相信,絕對不是王爺的人出了問題。”


    “我哥的傷勢——”


    溫雲沐話問了一半,但李偉清已了然其中的意思,道:“傷是由長劍造成的,從下往上穿入了後胸,出事之後,王爺親自帶著最好的仵作和軍醫,以及西南的斷案神手,一連看了好些天,可以確定是傷口是由小侯爺自己的佩劍造成的,而且是身高比他矮的人。”


    “是有人藏在草叢裏刺傷的嗎?”溫侯問。


    李偉清搖搖頭,“若是藏在草叢裏,也不會是那個角度。”李偉清說著話,將厚厚一封書信掏出來,擺在溫侯手邊,”這是報告,還有得出的結論。”


    溫侯看罷,遞給了溫雲沐。


    結論:親近的人、女子。


    李偉清道:“我把攢竹帶來了,她一路上都很配合,也許,也不想活了。”


    攢竹,這兩個字傳到溫雲沐耳朵裏的時候,她並沒有意外。


    懸在頭頂的劍終於落下來了。


    她無數次地懷疑過她,也試圖求證過,可是一次次她都從她眼皮子底下逃掉了。


    溫雲沐捏著信,撚碎了紙,如果從一開始,在她懷疑是攢竹的時候,她就下手殺了她呢?她的哥哥就不會死了。


    她的優柔寡斷,如影隨形地從上輩子跟隨至今,像一株無法斬草除根的毒物,毒死了她,也毒死了她的哥哥。


    這個世間,就應該有仇報仇,有冤報冤。


    “李將軍。”溫雲沐緩緩站起,”攢竹在哪裏?我親自去審。”


    李偉清猶豫地看了一眼在場其他人,隻見溫侯沉默著點了點頭。


    “就關在青雲觀後麵的那間瓦房裏,二姑娘若是要問話,我叫人提了來。”


    “好,殿下,可否先讓阿荊去盛金記幫我取件東西來?”


    “好。”


    攢竹,圓圓的臉,圓圓的眼睛,憨厚可愛,真誠溫柔。


    溫徐清真心真意的對她好,溫雲沐還記得在禾風亭,溫徐清像個情竇初開的毛頭小子,他鋪排了一桌子的瓶瓶罐罐,清了清嗓子,吞吞吐吐地道:“妹啊!你幫哥哥看看,那個誰,適合送哪些?”


    “哪個誰啊?”溫雲沐壞心眼地笑他。


    “攢竹。”溫徐清的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含著笑,“我很中意她,我還在盛金記為她定了支簪子,等從西南迴來,我就打算送給她,算是,定情信物。


    溫雲沐撇撇嘴,笑出聲來。


    溫徐清的耳朵,眼見著紅了,麵含春風似的,“我也知道她出身太低微,等正妻進了房,我會給她抬成妾室,不會辜負她的。”


    不會辜負她的。


    當攢竹的劍,刺入他的心窩的時候,哥哥還會不會想起這句話?


    “二姑娘,東西取迴來了,攢竹也提過來了,可以開始問話。”


    當阿荊來請時,溫雲沐的指甲,已然刺破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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