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溫雲沐一把攥住溫徐清,挽著他又迴府去了。


    她哥真是關心則亂。


    葉垂雲到底是皇子,春生夫人再勢力強大,也不可能要了葉垂雲的性命,現在出這樣的難題,隻是要他屈服,娶了她的女兒罷了。


    “你便是去找理國公,西南距此千山萬水,就算托了玉皇大帝說和,也來不及。”


    溫雲沐讓白虹取了小廚房裏溫的湯,“哥,你先喝一些,我們從長計議。”


    溫徐清意外地看著自己妹妹,忍不住問了一句,“你是不是,不怎麽喜歡殿下?”


    溫雲沐一怔,“哥你說什麽胡話?”


    “他都在生死關頭了,你怎麽還這麽平靜?”


    “那我應該怎麽辦?去殉情?我是他的誰?”溫雲沐反唇相譏,“不如信他,等著。”


    等著。


    對,京城還有人等著我。


    葉垂雲艱難地睜開眼,萬仞懸崖底下是一個巨大的火焰池,池子散發著濃濃的蒸汽,一股子的臭雞蛋的味道,熏得人睜不開眼,而這蒸汽又熏在岩石上,滑不溜手。


    葉垂雲已經在這峭壁上掛了一個半時辰,布袋裏的鐵丸已用盡。


    春生夫人自然也看出了他的窘迫境地,道:“殿下真是異於常人之頑強,便是流螢族內,十多年來也未有人攀爬到如此高度,目前殿下已力竭,鐵丸用盡又有巨鳥擾之,不妨就到此處吧。”


    春生夫人身後,女兒柳寒雪別過了臉,低聲道:“娘親,算了吧,強扭的瓜不甜,不要再難為殿下了。”


    “哼,他有求於我,還這般高傲,何況你哪裏都不差,便是妾室都不肯娶,擺明是看不起我。”春生夫人望著葉垂雲左右躲避著巨鳥,他距離山頂不遠了,此人有此毅力,的確是難能可貴。


    “娘親,我聽說殿下愛慕平靖侯府的嫡長女。”


    “皇子這樣的身份,沒有賜婚,便都是謠傳!”


    “娘親!你以結盟威脅,他都不肯就範,可想而知定是心中有人了,當下願意冒著生命之危去搏,是把對方看得比自己性命重要,女兒就算嫁了,那也是同個寡婦一樣,獨守幾十年的空房!”


    “閉嘴!”春生夫人冷冷道,“這不是你撒潑的地方。”


    她這一輩子,命運多舛,什麽情情愛愛,早看開了,在她心裏更重要的是驃勇將軍府在西南深耕數十年的成果、是西南的三十六部落,她在晉王和葉垂雲之間舉棋不定了許久,既然當下要落子,自然要一個“鐵紐帶”才能放心,光是成平王府的關係,她可不能放心。


    “你今日這樣逼了他,不怕他懷恨在心,他日登得大寶,對西南對你還不是手拿把掐?”柳寒雪肅容,道:“娘親,事已至此,不要再為難殿下了,若他真能拿到聖物,你從也得從,不從也得從。”


    春生夫人不為所動。


    “娘親,我知道你不同意我和韓楊的事,可是你若再逼我,我就當著殿下和各族長的麵跳了這紅湖,一了百了。”


    春生夫人微微側臉,冷笑道:“你威脅我?”


    韓楊,西南最大部族首領的兒子,也算是一方望族,可配她的女兒卻不行,她自己就是土皇帝,她需要的是一個能在京中為她綁定關係且絕對信任的關鍵棋子。


    “娘親,韓楊說他願意去京城,在殿下身邊鞍前馬後,建功立業再同娘親提親。”


    柳寒雪已打定主意,今日若娘親不同意,就是她的必死之時。


    這一年來,她已經倦了,娘親的一生被綁在了驃勇將軍府,消融在西南的淒風苦雨裏,現在為了驃勇將軍府,也要將她的一生葬送。


    不如,就大逆不道的,把一切都還給她吧。


    “他也配?”春生夫人不屑地道。


    他也配?


    這三個字,在柳寒雪的意料之中,她的娘親,從小到大,雖將她視為珍寶,亦將她貶入塵埃。


    娘親給的,才是最好的,自己選的,永遠都是錯誤的。


    “韓楊配不配,也是殿下說了算,他走了,娘親難道不應該更放心麽?”


    春生夫人這才看了一眼她的女兒,神情冷冷的,真如她的名字一樣,含著雪似的,不知何時,半隻腳已經挨在了紅湖邊上。


    春生夫人的頭頂陡然發麻,她正想開口,卻聽自己女兒道:“娘親,你不要聲張,你身後是三十六族的族長,將軍府丟不起這個臉,我隻求不嫁殿下,並讓韓楊與他一起上京,若這兩點你都不允,我現在就當失足摔下去,我死了,多少人虎視眈眈地要把自家人送進驃勇將軍府去,您就選一個過繼當繼承人吧。”


    “紅湖是煉獄,皮肉一層層融掉,骨頭燒成灰,你受不了。”


    柳寒雪微微笑了,“娘親不必嚇我,我打小不就在你的安排下看紅湖生祭麽,我自然是知道的,倒是娘親,今日生祭的是自己女兒,不知道受不受得了。”


    “雪兒。”春生夫人蹙眉,她並不知道自家女兒今日是怎麽了,要當這麽多人的麵談生論死的,一個小孩子,什麽都不懂,還偏要來對這麽重要的事指手畫腳。


    柳寒雪的帕子落下來,瞬間在紅湖裏燒成了灰。


    春生夫人頓時色變。


    她忽然覺得,自己的女兒,似乎是認真的。


    她抬起頭,望向了峭壁上的葉垂雲,他距離山頂越來越近,但匕首似乎折了,他正是用這把匕首插入石縫中,在懸崖上攀爬。


    現在,山頂近在咫尺,他卻已山窮水盡。


    葉垂雲和自己女兒,一個在懸崖,一個在紅湖,都用性命迴應了這樁婚事。


    愚蠢至極!她惱恨地想。


    懸崖上,葉垂雲感到自己的眼睛火辣辣地痛,似乎是腫了,他越來越看不清向上的道路,手臂也抬不起來,十個手指全部磨得鮮血淋漓,最要命的是唿吸時仿佛著了火,燒著了五髒六腑,全身骨頭像是被拆散了似得痛。


    葉垂雲摳起一塊石頭,擊中了來襲的怪鳥,站著緩緩喘氣,肺像是風箱,唿吸一口都發出唿呲唿呲的響聲。


    他的體力不容許他再拖下去了,隻能拚命一搏,可若是搏空了,就一切成灰。


    “殿下,不要。”


    春生夫人麵色大變,她隻是想挫挫氣葉垂雲的銳氣,並不敢讓他出任何差池。


    眼見葉垂雲脫掉外袍,將一條拴著石頭的腰帶卡在石縫裏,整個人蕩了出去之後,春生夫人麵上血色褪盡,甚至指尖發麻,連大氣都不敢出口一口。


    直到,葉垂雲精疲力竭地掰住了山頂的一塊石頭。


    山頂上,伸出了一隻手。


    一個年輕的,四方臉男人說,“殿下,我叫韓楊,如果殿下願意,就拉著我的手上來吧。”


    葉垂雲果斷地握住了他的手,道:“以後,你可以跟我在我身邊。”


    “是,殿下。”


    “腰帶,務必幫我拉上來。”


    去年初冬,他在水塘中救了她,她的衣帶纏在他身上,他暗暗收起來,自己改了條腰帶,將她的衣帶包裹在裏麵,從不下身地係在貼身裏衣上。


    如今,救了他的性命。


    “好,就順了你的意。”春生夫人麵對柳寒雪站定,氣急敗壞地道:“快救人!”


    陽光,好刺眼,好溫暖。


    葉垂雲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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