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床。”


    “你呢?”


    “要你管!”


    溫雲沐氣咻咻的,“你好歹一個金枝玉葉的皇子,在外頭風餐露宿,還受傷了傷,我何德何能,讓你給我當護衛——”


    沒說兩句,溫雲沐的聲音就開始打顫。


    “你心疼我啊?”葉垂雲展眉笑道。


    人都說燈影下看美人越看越美,此時此刻她披了頭發,簡簡單單束在腦後,簡直是過了一輩子似的,老夫老妻的說著話。


    在無昏無晨的天光裏,葉垂雲看著她的眼睛,瞳若秋水,萬般含情。


    母妃,你看到了嗎?有一雙眼睛裏,有我的倒影。


    “你若是因為我死了,我怎麽擔得起?”


    “怎麽會?”葉垂雲笑笑,想要伸手拉她,溫雲沐卻退了一步,葉垂雲哎呦一聲,她一緊張,探前看了一眼,又被他拉了迴來。


    “我甘願的,你不要放在心上。”


    “可是——”


    “沒什麽的,這種日子,我也習慣了。”


    “那,你睡在這裏,阿荊守著,我和白虹睡一起,好好休息一下吧。”


    “好啊。”


    葉垂雲輕輕撫摸著她的手,“你,你和離庚白,夜宿山裏的時候,也在馬車裏沒下來,你們——”


    溫雲沐白他一眼,“離大人正人君子,和我隔著木板的。”


    “那就好。”葉垂雲鬆口氣,好幾個晚上,他都想去看看,但又礙於身份,才迫不得已地煎熬了一晚又一晚。


    “委屈你了。”葉垂雲輕輕道。


    “不委屈。”


    委屈什麽呢?比起上一世,這等委屈又算得了什麽?


    “殿下。”溫雲沐輕輕撫開葉垂雲的手,“夜了,休息吧。”


    曖昧如河堤,時而清晰,時而被淹沒在巨浪之下。


    可是她和他的邊界堤防,到底還在。


    離庚白對第二天一早在溫雲沐房間看到葉垂雲,且葉垂雲非常神清氣爽、心情舒暢這件事,表現得極度平靜。


    甚至沒有問任何緣由,似乎意料之中一般。


    離庚白對葉垂雲行了禮,道:“今日我打算和二姑娘去城裏的鐵行看看,殿下可要一起嗎?”


    葉垂雲擺擺手,道:“到了漸北道,你們就應該安全了,我們就此分手,各自去往雲城,到雲城後,我自會聯係你們。”


    “那精鐵之事,就有勞殿下了,離家眾人,隨時聽調。”


    “好,你們也要小心,前日我們端了他們的老巢,但沒有抓到活口,沐姐兒她們這次出來走的是王興的那條路,水艾關一定要小心,之前他們就是在水艾關截殺了王興數人。”


    “殿下放心。”離庚白道:“已經安排好了。”


    “好,沐姐兒交給你,少了一根頭發絲都不行。”葉垂雲起身,經過一個晚上的休整,他精神百倍,“十天後,雲城見。”


    話落,他頭也沒迴地帶起帽兜走了。


    離庚白也自然而然地跟著出門,溫雲沐挑起窗,見離庚白走在前,葉垂雲與阿荊跟在後,三人在院子裏說了幾句話,場麵瞧著是離庚白在訓人似的,不一會兒,葉垂雲和阿荊就一人一騎出了客棧。


    “餘老弟,我們出去走走吧。”門外,離庚白在叫門,他們在路上約定了新稱謂,離庚白叫溫雲沐“餘老弟”,溫雲沐叫離庚白“李大哥”。


    晌午,昊上城的王五鐵行迎來了一對兄弟,一高一矮,高的那個文質彬彬,矮的那個雖然身材單薄,但舉手投足爽利得很,一看就是練家子。


    兩人在前廳逛了一圈,比劃幾下子,就開始找掌櫃的。


    掌櫃將來人打量一番,看得出都是有錢的主兒。


    “我需要一把好刀。”


    掌櫃命人取了幾把來,都是開了刃的,冷冰冰,明晃晃。


    溫雲沐拔了根自己的頭發放上去,搖搖頭,“太次。”


    “那公子要什麽樣的?”


    “聽說過衡州刀嗎?”


    “東軍大名鼎鼎的佩刀,做鐵器一行,自然是聽說過的。”


    “要比那個鋒利。”


    掌櫃一聽,搓著手猶豫道:“有是有,就是有點貴。”


    “先看看貨。”


    掌櫃一個眼色,夥計連忙小跑著把刀拿了過來。


    削鐵如泥,吹毛即斷。


    的確她父親身邊的親衛,用的佩刀也不過如此。


    “多少錢?”


    “三十兩。”


    溫雲沐冷笑,“掌櫃的可真是獅子大開口啊,要我三十兩銀子,莫不是欺我不懂行情?”


    掌櫃頓時佯作惶恐道:“我哪裏敢,公子們是不知道,這一柄至少要加二兩精鐵,精鐵今年供量不足,翻了兩倍不止啊!”


    離庚白將刀拿著手裏,隨手翻了幾下刀花,倒令溫雲沐刮目相看,從行雲流水的程度來看,離庚白倒是有功夫底子。


    離庚白將刀遙遙一扔,正好插在了夥計懷中的刀鞘裏,嚇得夥計出了一身白毛汗,後知後覺地跌了一跤,連滾帶爬地出去了。


    離庚白瀟灑地一掀袍子,坐定了,自顧自倒杯茶道:“我也不同你談什麽三瓜倆棗的小買賣,府衙那邊的買賣公文我們也有,我兄弟二人覺得價格合適,自然是要買許多,前兩日我們從雲城那邊得到消息,說雲城今年精鐵的來量和比往年要翻了好幾倍,掌櫃的說供量不足,可是在戲耍我們?”


    離庚白這一手連敲帶打,已讓掌櫃的生了怯意,他連忙上前為離庚白倒上茶,諂媚笑道:“既然公子是行家,那我也不妨直說,哄騙是萬萬不敢的,今年雲城的確有很多精鐵,我們也得到消息了,可等漸北道各大鐵行帶著銀子去搶這批精鐵的時候,居然都沒了,公子你說,奇怪不奇怪,還有什麽鐵行能快得到漸北道的鐵行呢?”


    離庚白坐著沉默,靴子一點一點的,臉上掛著幾個字:我看你瞎吹。


    掌櫃的苦笑道:“公子,誰有買賣不做呢,實在是——沒辦法啊!我這是城裏最大的鐵行了,不會有別家比我這更便宜的,公子若不相信,大可出去再逛逛,問問那些鐵行東家們,我說的是不是真話。”


    “好。”離庚白長身而去,對溫雲沐道:“這口刀,可喜歡?”


    溫雲沐輕輕搖頭,離庚白轉身道:“我再看看再來。”


    “好好,公子且逛逛,再迴來歇腳。”


    接連又走了兩家小一些的鐵行,價格上的確要更貴一些,關於精鐵一事,掌櫃的倒也沒說謊。


    離庚白和溫雲沐並肩走著,在一家門臉奢華的酒樓前停下了,小二見兩人穿著不凡,忙引著上了雅間。


    “來一盤油春芽。”


    油春芽?見溫雲沐微睜眼睛看他,離庚白笑出聲來,“暗號。”


    “我說呢,還以為是什麽漸北道的新鮮東西。”


    “漸北道的新鮮東西多的是,得餘老弟賞臉,我帶你到處去看看?”離庚白調笑著,溫雲沐撇撇嘴,“謔,李大哥倒會說笑。”


    “貴客。”門外,有個蒼老的聲音喚著。


    “進來。”


    門外走進一豐姿雋爽的老者來,跪下行了個禮,道:“大公子。”


    “讓你查的事如何了?”


    “接到公子的消息之後,城裏的客棧、鏢局、暗門子等地方都查過了,有三撥人運過精鐵出城,兩撥人去往同洲,一撥人去往靈州,地方不同,但都是往北去的,有個暗門子來迴過話,說那男人跟她講過,出來走生意,比在家扛羊皮筏子掙錢多了。”


    老者沉吟一下,“聽這個意思,老奴覺得可能是東邊或者是南邊來的。”


    “好了,我知道了,最近還有異常嗎?”


    “有,前後有四撥,一共二十人,往雲城那邊去了,騎的是軍馬,老奴已通知雲城那邊的兄弟,跟著監視,別的就沒了。”老者迴稟完,笑道:“大公子許久不來,油春芽正好有一茬嫩的,要不要嚐嚐?”


    “好。”


    老者出去了,溫雲沐詫異道:“不是暗號嗎?難道真的有這個菜?”


    “又是暗號又是菜。”離庚白哈哈一笑,他的笑意比在京中爽朗許多,不似那般完美得無懈可擊,居然也喜歡說些俏皮話來逗樂子。


    溫雲沐嘁了一聲,“男人的嘴,騙人的鬼。”


    離庚白聞言,笑得愈發兇,好一陣子停下來,道:“其實油春芽是一種野菜,之前我和師父住在道觀,每年二月份青黃不接的時候,我倆饞了,就成天蹲在山上挖野菜,迴來抄了水,搞一點點油,香得很。”


    “可現在過季了啊!”


    “也不知道他們從哪打聽到我愛吃這東西,就連年養著,種花似的,冬天就放在暖房裏,明明是用來充饑的野菜,也要幾金一盤。”


    離庚白長歎一聲,“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我亦是可恥之人。”


    “興亡之苦,皆苦在百姓,隻有穩定的盛世,才會讓百姓活得輕鬆些。”溫雲沐夾了一筷子油春芽,“幾金的野菜呢,不吃浪費了。”


    離庚白深深看了一眼溫雲沐,許久方道:“二姑娘,果然心有天地。”


    溫雲沐卻深感自己多言,將話題岔開了,“方才那老者說,運精鐵的人是東邊或者南邊來的?”


    “不,西北來的。”離庚白肯定地道。


    “為什麽?”


    “這是一群水鬼。”


    “水鬼?”


    “筏子的確是東南才有,但羊皮筏子卻是西北的東西,羊皮整個剝下來,吹上氣,綁在木筏上,渡人過河,這一行裏有許多亡命之徒,他們會在淺灘將人全部殺死,掠奪財物,這才被人稱為水鬼,有索命之意。”


    “這等隱秘之事,你如何曉得。”


    “有個不長眼的搶了我師父。”離庚白的話說了一半就停住了,但溫雲沐已想到他壓根就並不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官,離庚白打小跟著師父雲遊四方,定然有防身的手段,說不定手上功夫還不差,而那打劫的水鬼,說不定真的已然做鬼了。


    溫雲沐忍不住笑了笑,仿佛看到了離庚白聖人衣冠下的另一麵。


    “沐姐兒。”離庚白忽道,“明日我們就要分開了,你帶著白虹去迎敵,怕不怕?”


    “有你們護我,我怕什麽。”溫雲沐托著腮,她需要這一場見血的廝殺,來釋放自己殘酷的一麵,畢竟,未來在她的手上,要沾染更多人的血。


    欠她的,都要還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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