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八,宜婚嫁。


    京城之內,鑼鼓喧天。


    溫府門前,十裏紅妝。


    朱雀大街,披紅掛彩,門庭若市,車水馬龍。


    溫徐清和衛大郎在門口互相較量,一個為妹妹嫁人閉門,一個為弟弟娶親開路,你來我往,好不精彩,惹得一眾美婦貴女側目,紛紛歎息這位小侯爺議親太早。


    後院之中,一股子悲涼的氣氛。


    馮媽媽為溫雲婉簪著花,不過兩三個月,嬌花一般的溫雲婉就迅速地枯萎了,青白的皮膚失了血色,起了幹皮屑,像瀕死的老婦,而那張原本嬌媚的臉,瘦得兩頰深陷,毫無少女的圓潤。


    溫雲婉怔怔望著鏡子裏的自己,問:“馮媽媽,溫雲秀真的沒死嗎?”


    “病了一段時間,後來不知怎地又好了。”馮媽媽哽咽一下,“姑娘,好歹喝了這碗參湯,吊吊氣色。”


    溫雲婉攥住馮媽媽的手,厲聲道:“你給我的毒藥,會不會是假的?所以她才沒死,是娘親怕她死了惹父親不快,所以讓你拿假的給我?”


    馮媽媽慌了,“姑娘,你怎麽能這麽想,這件事我也是瞞著夫人的,這藥萬萬不會有假的。”


    “那為什麽!為什麽!”


    “應該是二姑娘從哪裏搞來了解藥,後麵這些日子,每天都有人上門給白虹送東西,送來的東西徑直進了五姑娘的院子,她就一天好過一天了。”馮媽媽勸道:“姑娘,的確是她命不該絕啊!你再恨再氣也要放下了,今日五姑娘就嫁過去了,這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姑娘再鬧就是要把自己,要把夫人都搭進去啊!”


    溫雲婉抿著唇,默然不語。


    “姑娘!”馮媽媽恨其不爭地道:“那衛彥算是個什麽東西,姑娘有什麽放不下的,姑娘這身份這樣貌才情,便是皇子也嫁的,日後嫁個好男人,騎到衛彥頭上去,倒叫他後悔到不行。”


    馮媽媽扳住溫雲婉的肩膀,神情嚴肅,“可是!今日是溫雲秀出嫁的日子,姑娘要是在今日露怯,那就真的敗了!”


    馮媽媽湊近溫雲婉跟前說了幾句,溫雲婉一愣,追問著:“真的嗎?”


    馮媽媽肯定地點點頭,從盒子裏拿出一支珠花來,“今日,簪這一支?”


    溫雲婉怔愣著,她緩緩伸出手,指向了盒子裏最華麗的那一支,“用這支。”


    馮媽媽盯著這隻釵,喜笑顏開,“是!我,我這就給姐兒梳個配套的新花樣!”


    溫雲婉出了門,先去祝賀了溫雲秀,又去席麵上陪著秦氏和各位夫人們暫坐,吃了一碗燕窩,在園子裏和一些姑娘們玩樂嬉笑了一陣子,現在奔去臨風閣。


    “臨風閣?”溫雲沐聽完白虹的話後,笑起來,“其間見過盧大娘子嗎?”


    “沒見過,對了,正如姑娘所料,今日佩戴著的,就是盛金記送來的那支簪。”


    “好,你去跟盧大娘子傳話去,讓她按計劃行事,順道也帶她來月光閣三樓。”


    “是。”


    白虹頭裏一走,溫雲沐也站起來了,葉垂雲睇她一眼,“外頭鬧哄哄的,你幹嘛去?”


    “看戲。”


    “什麽戲?”


    “雙珠鳳。”


    “有意思,我和你一道去。”


    月光閣,正對著臨風閣,發生了什麽瞧得清清楚楚。


    溫雲婉來迴在臨風閣走了兩道,臨風閣是她和衛三羈絆最深的地方,本來打算在今日看這最後一眼便徹底放下的。


    可到底是人倒黴喝涼水都塞牙縫,剛到臨風閣就莫名其妙丟了簪,來迴走了兩趟都沒瞧見,這等東西要被人撿了去,真傳個什麽私定終身出來,她滿身是嘴也說不清楚。


    “啊!三姑娘。”盧家安驚唿一聲,低頭走路的兩人險險撞上。


    溫雲婉抬起頭來,一雙微紅的雙眼,尖尖小小的臉上掛著委屈,看著令人心疼。


    “三姑娘多日不見,這是?”


    “我丟了一支簪,盧大公子可看到了?”


    簪?


    方才自己的夫人也說是在這附近丟了一支簪出來找,他不放心跟著出來了,在路邊撿到了這支,但看著是自己夫人的簪子。


    “啊,就是盧大公子手裏這支,還我可好?”溫雲婉仰著臉兒,楚楚可憐。


    盧家安不禁心中一動。


    溫家這幾位姑娘,論樣貌,生得最美的是溫雲沐,明豔大氣,但韻味最足的是溫雲婉,嬌媚可人,饒是盧家安對女人沒什麽心思,但每每看到溫雲婉,都不禁讚歎一聲尤物。


    盧家安縱然心中有疑惑,也還是將簪子給了溫雲婉,堂堂侯府三姑娘,犯不上為一支簪子說謊,也許是盛金記打了兩支一模一樣的,分別賣給了兩人。


    真是好巧!


    “姑娘這支簪,倒是同我夫人的一模一樣。”


    “盧大公子真有心,還記得自己夫人簪的樣子。”


    “你我有同窗之誼,可以喊我叫盧大哥。”盧家安走到溫雲婉身邊站定,抬抬手,“可以嗎?”


    溫雲婉愣了一下,然後點點頭,盧家安輕輕將簪子扶起,插正了。


    “那支簪很漂亮,自然記得,戴在三姑娘鬢邊,的確明豔照人。”


    “盧,盧大哥謬讚了。”溫雲婉低聲應了,和盧家安並排走著,望著路旁盛開的鮮花,忽然酸澀之意湧上心頭,“既然我明豔照人,可為什麽,有些人會為了雜草放棄鮮花呢?”


    “因為狗隻能低頭看得到路邊的雜草,它們並不能抬頭看到枝上高高的鮮花。”盧家安隨口胡謅道。


    忽然,他發現身旁的溫雲婉停步不走了。


    盧家安迴頭,溫雲婉捂著臉無聲地抽泣著,他有些局促,站定在她身邊道:“三姑娘,若是不舒服,我可以先去找你的婢子。”


    “不要。”溫雲婉哽咽道,“盧,盧大哥可以先走。”


    “我——”盧家安遲疑一下,看到不遠處的小亭,他低聲道:“得罪了。”


    說著話,盧家安捏住了溫雲婉的手肘,把她帶進了小亭。


    這是一種陌生的、有力的、直觀的男性力量,讓六神無主的溫雲婉突然找到了支點一般,她甚至有些留戀這一瞬間被控製著走向亭子的感覺。


    仿佛,有人了解她的苦處,有人替她做主,而不是一味責難。


    溫雲沐等人遠遠看著,盧大娘子的眼眶微紅,她喃喃自語,“我原想著,他隻是,隻是愛打人,心裏或許也是有我的,可是,他他——”


    “真相就是這樣,盧家安甚至在盛金記買了兩支一樣的簪子,一支送給了你,一支送給了我三妹妹,等下盧大娘子就可以出去看看我妹妹頭上那支,是不是同你現在插在頭上的這支,一模一樣?”


    葉垂雲抄著手,遠遠看去,的確兩人顯得曖昧不清,但他相信這都是出自於溫雲沐的設計,溫雲婉就算再瞎,也不至於看上盧家安。


    什麽定情的簪子不過是盛錦深配合她的小把戲罷了。


    “外麵總說盧家安對自家娘子極好,連妾室都沒有納過,還連累你落了個善妒的名聲,可他若是納了妾室,又怎麽能像現在一樣,毫無拘束,隨心所欲地折磨你呢?”


    盧大娘子像是被人打了一鞭子,連脊梁都繃緊了。


    “溫二姑娘,謝謝你救了我的命,我弟弟去年也調入京裏了,雖然隻是在城門處執勤,但也管著東華門進出,如有需要,我們全家都可以為溫府所用。”


    溫雲沐不做聲,望向了葉垂雲。


    “以後凡是涉及西北鹽鐵錢糧的數,每月都抄錄一份給溫二小姐,如有異常,隨時報來。”葉垂雲看也不看盧大娘子,隻對著溫雲沐道:“既然有沐姐兒給你作保,我或可信你全家,他日也必不會負了你們。”


    溫雲沐彎彎眼,抿著唇對他笑了。


    以前,也不覺得她可愛的,現在居然笑得這麽甜。


    葉垂雲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捏了捏溫雲沐的臉頰,溫雲沐吃驚地看著他,把“你瘋了?”三個大字毫不避諱地掛在了臉上。


    葉垂雲笑出了聲。


    盧大娘子想,她現在應該是先當個瞎子,還是先當個聾子?


    還是又瞎又聾好了。


    因為葉垂雲又伸出手,把溫二姑娘捏成了撅著嘴的嘟嘟臉。


    啪——溫二姑娘出手打了尊貴的唐王殿下一巴掌。


    盧大娘子果斷迴過臉,寧可看自家夫君偷情,也比這場麵安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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