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扇漆紅木門,跟其他門相比,這裏明顯被人精心擦洗過。


    她眼中那些紅線的源頭就從門上的縫隙中穿過去,從裏麵透露出一股不詳的味道,如果是怪物,對方應該就在裏麵。


    一眨眼洋娃娃便站到了門前,


    “在這裏。”


    陳青桃跨過長毛的泡麵和玻璃酒瓶,準備走到那扇門前。


    房間裏響起衝水馬桶的聲音,男人從廁所裏出來,突然看見家裏有陌生身影,“臥槽你媽,你誰啊,嚇老子一跳!”


    他的衣服偏小號,肚皮和上次見麵一樣露在外麵,身上散發出一股怪味。


    “操,原來是你。”


    男人似乎想起來上次被支配的恐懼,往後退了幾步,“你要幹什麽!”


    “你養了不幹淨的東西?”她用一種疑問的語氣問出來。


    男人迴答:“你他、我才沒養不幹淨的東西。”


    “你老婆呢。”


    “她在睡覺。”提到老婆,男人的表情溫柔了些,“你別吵醒她,咱們有話好好說行不?”


    他知道自己打不過陳青桃,真對上自己估計隻有去死的地步,所以幹脆順著,沒準把人哄高興了就能走。


    “嗯。”


    “你們是什麽時候認識的?”


    男人坐到沙發上,從那張髒亂不堪的桌麵上摸出了一根不值錢的煙,點燃後,他頗為懷念地講述道:“我和她…是在,雨天認識的。”


    “那天夜裏下雨,她在巷口沒有打傘,我呢就剛買完泡麵迴來看見她一個人傻乎乎地站在路口,心想這人可真笨,也不知道蹲雨,就把傘給她了。”


    “可她沒要,我看她衣服濕了,就問她要不要來我家…洗澡,她答應了。”


    “我當時真沒啥意思,我看她一直在巷口站著,也不走,你說大半夜的她一女的站在那兒多危險啊…在這兒住的又都不是啥好人,邊緣地帶了,安全局管不著也懶得管。”


    “嗯。”


    “我們就是這樣認識的,後來我經常去那家買泡麵……偶爾能在巷口碰見她,一來二去就看上了。”


    “……”


    “我知道外麵人都說我呢,我又窮又懶,配不上這麽好的女人,她很漂亮還年輕,我問她為啥要選擇跟我在一起啊,你猜她怎麽說,她說她覺得我人老實,嘿嘿……人老實是我唯一的優點,你別看我整天罵罵咧咧的,其實就是活的窩囊,怕別人欺負咱,故意擺出來架子讓人看的。”


    “嗯。”


    他隻是把煙放進嘴裏,卻沒點燃,嘿嘿一笑,“她討厭煙味。”


    陳青桃麵無表情,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所以,你是怎麽死的?”


    軟啪啪的香煙從嘴裏掉了下來,一條黑色的蠕蟲從男人那張塌青的臉皮底下冒了出來,他眼窩凹陷,像是聽不懂陳青桃在問什麽,骨手撓了撓頭,那些鏈接著他身上的紅線抖了抖。


    “你有病吧,你在說啥玩意兒,啥死不死的,我這不還在好好活著……”


    “哐當”一聲響,紅門被從裏麵破開,一隻黑色的怪物被艾爾維拉掐住了脖子,按在地上摩擦。


    怪物沒有腦袋,祂的腦袋是一隻血盆大口,正不斷往外吐出黑色的蠕蟲。


    祂的四肢使勁蹬了蹬,卻發現動彈不得。


    “老婆…”他癡癡地喊。


    從裏麵鑽出來許多小怪物,黑雲似的身體,四肢幹瘦的羊蹄,腹部有一隻大嘴巴。舌頭耷拉出來,像野獸,這些小怪物們穿著漂亮的洋裙,像是被精心打扮過的。


    這些就是王二狗的“女兒”。


    他和那隻大怪物一起……生下的嗎?


    那隻洋娃娃就站在怪物的中間,朝她開口喊著,“媽媽。”


    “媽媽……”


    祂們不像汙染物,沒有孢子,更像虎哥的那張圖,陳青桃難以言喻看到祂們的感受,這些怪物散發出一股黑氣,不詳。


    可是為什麽莎布?尼古拉斯會在這裏。


    “老婆…女兒……”


    看到祂們被陳青桃如此對待,男人大怒,過來抱住怪物的身體,那些小怪物湧過來將“父母”團團圍住。


    他朝陳青桃大喊:“你們這麽對我老婆和女兒幹啥!有啥衝我來!衝我來啊!”


    “放過我老婆和女兒們吧!她們什麽都沒做錯,什麽都沒做錯,你殺我你殺我……”


    可是你已經死了。


    艾爾維拉發出一聲惡劣至極的笑,祂伸手掃過去,將他的“女兒們”一把拍到牆上,黑雲似的身體脆弱不堪,在牆上成為一灘黑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要殺了你!”


    許是在他眼裏,這些都是他天真可愛的人類女孩兒,祂們被真正的怪物——陳青桃的母親殘忍虐殺,頭身分離,紅色的血肉四濺。


    那在王二狗的眼裏,祂們也會說“爸爸,救救我”嗎。


    隻能聽到小怪物們發出微弱的聲音,大怪物則在一旁嘶吼。


    男人不知道從哪兒提出一柄刀,狠狠握住刀柄衝她刺來,可是他碰不到,便被蛇尾緊緊地壓在地上。


    兩隻手用力向前扒著,眼睛裏滿是紅色的血絲。


    陳青桃俯身捏住他的頸,輕而易舉地將他提起來,刀沒被男人捏緊,掉了。


    男人在半空中扒著她的手腕,她用力一捏,發出一聲不算清脆的“哢嗒”聲,頭身分家,下半部分跌在地上。


    他卻渾然不知,仍無比憤怒地怒喝著要殺了陳青桃。


    一位不知道為什麽還在活著的死人,一隻和邪神有關聯的怪物。


    怪物從艾爾維拉的手底下跑了出來,衝陳青桃發動攻擊,可還沒等祂的蹄子碰到陳青桃,便被艾爾維拉的蛇尾卷住身體。


    房間逐漸被濃稠的黑水占領,祂無處可去,趴在牆上,蠕蟲不斷從裏麵掉落。


    陳青桃提起紅線,那些紅線連著王二狗的大腦,如果沒有猜錯,這東西僅她可見。


    她嚐試著用力一拽,連著上麵的紅線掉了下來,成為活屍的男人終於不再撲騰,皮肉迅速腐壞,嘴巴大張,那些黑色的蠕蟲則從裏麵鑽了出來。


    她眼睛亮了亮。


    那隻怪物則被艾爾維拉撕成兩半,吞進了肚子裏,房間裏隻剩下咀嚼聲。


    然而事情並沒有結束,


    陳青桃踮腳攬起紅線,將它們抱在懷裏,用力一扯。


    類似有什麽東西從水中冒了出來的聲音在房間中響起。


    “咕啾——”


    又從頭上掉下來一隻球,黑色的蠕蟲伴隨著怪物從天花板上墜落,黏膩惡心。


    艾爾維拉將那東西卷走。


    她仰頭從紅線的縫隙中看到了幾隻人的嘴巴,長在一團黑色的肉中……


    來不及看清是什麽東西,


    大腦便發出尖銳的“次啦”的聲響,和指甲在黑板上劃到感覺一樣。陳青桃驚覺不好,這是她從未有過的感覺,被放大無數倍的恐懼和絕望,她想死。


    死亡的欲望在這一刻到達頂峰,皮膚上泛起了白色的眼珠,無法再控製自己的行動。


    她仿佛看到了無數人站在自己的眼前。宋佳懜、前世的同學和那些跟她同為孤兒院的孩子們,老師,還有白術、星星,黃光偉,雯娜和莉莉絲他們。


    這些人齊聲開口,麵無表情,共同說著同樣的話語,


    “去死,去死……你去死,你去死吧,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


    然後——


    “我看見你了。”


    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我看見你了


    四周的牆壁上寫滿了黑色的大字,包含著強烈的警告和威脅的意味。


    “我看見你了。”


    她艱難無比地控製自己的思緒,努力找迴不受控製的自己。


    「雖然不是本體,不過也夠你受的了。」


    「怎麽樣,要我幫你嗎?」


    “不需要…”,她艱難地從牙縫中擠出這三個大字。


    並非陳青桃逞強,而是因為歐圖伊格對借給她力量這件事格外來勁兒。根據以往的經驗來看,這種看似不圖迴報的幫助其實則最要命,


    她很謹慎,不做這種交易。


    長著人嘴的黑色肉塊從頭頂往下墜落,嘴巴大張,大有將她吞進去的意味。


    “嘻嘻——”


    嘴巴發出了一聲類似孩童般天真的笑聲。


    不等那東西浮現完全,陳青桃的手突然抱上黑色的肉塊,她一隻手還握著王二狗的頭,拚命地將腦袋塞進肉塊中。


    “想吃我?”


    不知何時她拽掉了自己的眼罩,被打上叉的眼睛看向頭頂的黑色肉塊。


    陳青桃的手伸進祂的一隻嘴巴裏,握住祂的舌頭往外拉扯。


    “把祂吃了。”


    得到命令的艾爾維拉又脹大了些許,於是從後麵快速咬上肉塊。


    艾爾維拉動作生猛,就像在吃一頭獅子,被祂撕咬掉的肉塊吞進肚子裏。


    熟悉的痛感再次傳來,隻見她嘴角浮現一抹稍顯瘋狂的笑容。


    她怎麽可能會去死,明明該死的另有其人。


    肉塊表麵的觸手垂下,從上麵再次墜落許多肉球,表皮是一層透明薄膜,薄膜慢慢舒展,黑羊蹄似的四肢從那團肉球中伸開,最終變成和王二狗老婆似的怪物。


    無數黑色肉球從天花板墜落,祂們一同墜落進陳青桃的黑水中,


    每當怪物們朝陳青桃奔湧,就會被艾爾維拉一把拽過去,拍到牆上,地上、天花板。或者撕扯,殺死,將胸口掏出來。


    可怪物們無法被真正殺死,祂們在一團黑水中化為爛泥爛肉塊,又在黑水中漸漸凝結,聚合,然後恢複原樣,張著肚皮的大嘴朝陳青桃爬過來。


    天花板的大肉塊限製了陳青桃的行動,她覺得自己就在崩潰的邊緣,她的神經和大腦一同喧囂,


    這是屬於她精神控製的極限。


    但還不夠……


    好像還沒有用過付秋的能力?


    當然此付秋非彼付秋。


    真正的付秋是治愈係,但陳青桃的付秋可不是治愈係啊。


    付秋的身形漸漸在半空中浮現,她雙手交叉在胸口,雙眼緊閉,空氣隨著她的出現而緩緩震動,光輝浮現在她的周圍,她正在哼著任何人都聽不到的歌。


    陳青桃力量倍增,比起剛才稍顯艱難的抵抗,她一用力就拽掉莎布?尼古拉斯分身的肉塊。


    當然,艾爾維拉也同樣。


    那些湧不盡,打不死的怪物如同前赴後繼的死士,祂們無法殺死,但可以被吞噬,


    唯有吞噬,艾爾維拉撕咬著黑霧似的肉塊,無法擁有準確形狀的肉塊在她口腔中很快化了,最後被咽下去。


    維持著付秋的出現顯然讓她極為痛苦,無法保持自己人類的形狀,臉上、脖子上相繼生出歐圖伊格的眼睛,後背則蔓延出巨大的白色觸手。


    祂貪婪地試圖衝破名為“陳青桃”的桎梏,打算窺探外麵的世界。


    一隻、兩隻、三隻……


    一條、兩條、三條……


    幾乎塞滿整個房間的白色觸手肆無忌憚地拍打牆壁和地板。


    不行……再這樣下去會把人給吸引過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聽到歐圖伊格放聲大笑,祂在享受著這種逐漸占領陳青桃身體的快感。


    「馬上、馬上你的身體就是我的了……」


    “砰砰砰——”,又是幾聲激烈的響動。


    “停下!”


    千鈞一發之際,陳青桃忍不住大喊,然而隨著她的聲音落下,那些觸手竟然真的乖乖停下了。


    她瞪大眼睛,跟她一樣陷入不可思議的是歐圖伊格。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陳青桃想起來了,她跟對方簽的契約明明她是主人。


    而受契約限製,對方應該對她唯命是從,唯陳青桃的命令說一不二才對。


    所謂命令,既是從陳青桃口中吐出的每一句話。


    她的靈魂在契約綁定的那一刻開始就和對方緊鎖,不是朋友關係,也不是其他,而是無比明確的上下級關係。


    想通了這點,她便輕聲開口,


    “我命令你,給我足以打倒祂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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