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承頡不曾抬頭看過去,他當即拱手行禮,額頭上的汗珠順勢滑落,滴在了殿內的青石板上。


    天氣有些許炎熱,滴落的汗珠幾乎是立即便失去了痕跡。


    如同皇帝的話,仿若小石子兒扔進了巨湖中,不曾激起任何波瀾。


    “臣不曾欺君,更不曾通敵,皇上聖明,自有決斷。”


    沈承頡的語氣平靜,他低垂著眉眼,那雙足以給任何人帶來威壓的眼眸,落在眼前皇帝的明黃色靴子上。


    皇帝聞言自是氣惱不已,眼神更是緊盯著沈承頡,他當然知曉沈承頡多半未曾做過,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若不是為了打壓沈承頡的氣焰,怎會有人瞌睡了遞枕頭,給了他那些不痛不癢的證據。


    本以為至少會換來沈承頡的憤怒或是抵抗,卻不想他當真一副純臣的做派,擺出副便是皇帝將他砍了都會謝恩的姿態。


    有過人的能力,又如此能忍,皇帝隻覺著更是不安,他座下的龍椅會否哪日當真更名換姓。


    “你說不曾便不曾?朕瞧見的證據,難道都是法術變的!”


    皇帝思索間早已走迴了龍椅旁,有太監為著討好遞了杯熱茶來,被他順勢接過,猛地擲在地上,碎裂的瓷片與飛濺的茶水,一同散落在地上。


    沈承頡十分沉得住氣,他都不曾抬頭,仍舊是在殿內沉寂著。


    分明是將邊疆給暫時平定了,卻要背上通敵的罪名,他如何能毫不氣惱?


    隻是此時若有分毫的端倪,別說是他這個攝政王,所有與他有幹係之人,都要被皇帝尋了借口一並處置。


    現下他能做的,隻有忍。


    小不忍則亂大謀。


    “臣心天地可鑒,太子殿下與臣同行,許多事自是逃不開殿下的眼,若是皇上對臣起了疑慮,大可問過殿下。”


    沈承頡先將髒水不動聲色拒了,沉默一瞬後,又將這髒水給幕後之人潑了迴去。


    “臣一片忠心,尚書大人卻不好說了。”


    皇帝麵沉如水,他當然問過了太子,沈承頡確實不曾有任何僭越之舉,所謂的通敵,也不過是封似是而非的密信,字跡與沈承頡有些相似罷了。


    若是罪證再多些,皇帝便不是嗬斥沈承頡了,他該憂心龍椅上坐的還會不會是他。


    朝中武將少,更無人可越過沈承頡,若是他反了……


    皇帝的憂慮還不曾冒出頭來,便被沈承頡的後半句給打斷,他知曉沈承頡少有言之無物的時候,敢提起,定然是發覺了些端倪。


    他的腦袋嗡嗡作響,兩側更是覺著隱隱作痛,連喘氣都不順暢起來,顯然是氣得狠了。


    不願在沈承頡麵前露出弱勢,皇帝硬是忍住,除去胡須微微顫抖,瞧不出分毫的蛛絲馬跡來。


    “皇上,尚書大人與那敵軍將領通過書信,臣命人攔了下來,隻是這書信瞧著平平無奇,不知究竟有何寓意。”


    他通敵的證據是被人造假冤枉,尚書大人的可是貨真價實。


    皇帝的神情一怔,便命人去沈承頡的府上,將尚書大與敵軍將領的書信拿來。


    在此之前,君臣二人相對無言,唯有沈承頡眼中的一片清明。


    此時的皇帝正在動搖,若是再不動作,不知還要因著那些莫須有的罪名糾纏多久,沈承頡當機立斷出言。


    “皇上,臣若是旁人便罷了,疑心亦是應當的。”


    “可臣是攝政王。”


    他的家世、他的背景,以及他如何當上這攝政王,皇帝心知肚明,何須沈承頡來點破。


    皇帝不語,與總算抬起頭來的沈承頡四目相對,沈承頡許是算不上忠心耿耿,但某朝篡位之事,當真能做得出來嗎?


    沉吟許久,皇帝才開口道:“承頡,朕將你視作朝廷重臣,也知曉你一片忠心,隻是如今罪證擺在朕眼前,如何能無視了去?”


    這句話一出,仿若先前讓用刑的,以及在殿外給下馬威的,都不是皇帝般。


    伴君如伴虎,誰能得知前一刻和煦的君王,下一瞬會不會將人全家抄斬,無人能揣度君王的念頭。


    沈承頡心中冷笑,麵上不顯,他任由皇帝做這等互相都知曉不過是遮羞布的行徑。


    等侯府明麵上的侍衛將尚書大人與敵軍將領通過的書信呈到皇帝跟前,凝滯的氛圍才被打破。


    皇帝翻動著手上的書信,沈承頡不曾說是幾封書信,皇帝還以為不過是拿了一兩封罷了,如今一看眼前十幾封的書信,當即臉色黑沉如鍋底。


    裏頭寫得盡是些家常小事,仿佛尚書大人與敵軍將領隻是惺惺相惜過的故人,並未有旁的打算。


    但位至尚書,這般不顧前途與敵軍通信,隻是為了嘮家常?


    別說皇帝了,便是換了三歲小兒來,也定然是不信的。


    先前皇帝疑心沈承頡,以為他是為著洗清嫌疑,將髒水潑到尚書身上,如今一看,沈承頡說得還輕了許多。


    現下都來不及接著打壓沈承頡了,皇帝蹙眉不語,實在是想不通尚書為何要做下此事。


    一介尚書而已,搞不好便要史書留名,被辱罵百世千世。


    “承頡,此事既是你察覺,便由查個水落石出,朕信你。”


    皇帝忽的對沈承頡委以重任,神情看著倒是誠懇,奈何沈承頡早已知曉他是何種人,半分都不信。


    “臣必當竭盡全力,另外臣有一計,不知皇上可願一聽。”


    沈承頡將君臣間的架子擺足,皇帝雖是遺憾不能處置了他,但也極其配合。


    “愛卿但說無妨。”


    “請皇上降罪,將臣遣出京城,無召不得迴京。”


    這不僅是在聲東擊西,還是主動將把柄遞到了皇帝手上,若是皇帝在處置了尚書後,有了旁的助力,能將沈承頡給一並處置了,大可以將沈承頡留在邊疆,至死不再傳召。


    皇帝想清這些,心中舒坦許多,也有了新的疑心。


    高位者,尤其是能力差了些的,自然是無時無刻不擔心旁人的覬覦。


    沈承頡能力過人,又得民心,皇帝多番防備。


    “愛卿此言差矣,降罪一事朕應下了,無召不得迴京便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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