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廂,陸長弓正在官府之中替病人診治。


    他身為京城之中遠近聞名的大夫,肩上挑起的擔子也是最重的。


    在疫情肆虐的時候,陸長弓被官府中的人邀請去了替病人診治。


    這個瘟疫哪是這麽容易就能夠解決的,陸長弓能做的也隻是開些藥方,暫時緩解病人們的症狀。


    可這終究是治標不治本。


    病人們迴去之後喝上幾副藥暫時會好一些,而不出幾天又會病情反複,甚至病得比之前更厲害。


    如今正是藥材緊缺的時候,即便是官府手中也沒有多少多餘的藥材。


    以至於外頭的藥材已經都被炒上了天價。


    百姓們熬不住病痛的,隻能傾家蕩產去求一些藥來,他們治好病,家裏便已經被掏空了,連全家人後日的口糧都沒有了。


    陸長弓白日替病人們診治,晚上便在屋子裏潛心研究該如何根治此次的疫症,一研究便是一整夜,每日幾乎連兩個時辰都睡不滿。


    可即便如此,他仍舊是一無所獲。


    身體上和心理上的雙重打擊和折磨,幾乎將陸長弓逼得快要瘋魔了。


    這日宋如心前來尋他,就看見陸長弓的頭上竟然已經生出了好幾根白發來。


    從前意氣風發的師兄,如今看起來分外憔悴。


    才多久沒見,他整個人竟然就已經消瘦成了這樣,也不知他近幾日的日子都是如何度過的。


    宋如心不禁心中有些發酸。


    官府門前排了很長的隊,全都是想要請陸長弓幫忙看病的病人們。


    宋如心沒有直接上前去找他,而是排在了隊伍的後麵,不知排了多長時間。


    一直到排到他麵前時,宋長弓頭也沒抬,拿起帕子,搭在了宋如心的手腕上。


    隻見他緊皺著的眉頭稍稍鬆了一會兒,須臾,淡聲道:“姑娘並沒有被傳染疫病,身體也沒有其他的毛病,不知找我有何事。”


    陸長弓神情有些恍惚,看起來心情已經緊繃了很久,竟一時之間沒認出來,眼前的人就是自己的師妹。


    宋如心瞬間心疼極了,隻覺得心髒好像被一隻大手攥得緊緊的。


    她忍住心中的難過,溫聲喚道:“師兄。”


    聽見熟悉的聲音,陸長弓這才驚訝地抬起眼,對上了她的視線。


    宋如心戴上了防止疫情傳染的麵具,隻露出了一雙眼。


    她與陸長弓,也曾在師門朝夕相處,相識這麽多年,隻需一個眼神,陸長弓便認了出她。


    眼前之人正是自己的師妹宋如心。


    他有些驚喜地問道:“如心,你怎麽來了。”


    時間緊迫,宋如心也不再與他多言其他,而是直奔主題。


    “我來是想找你問問看,官府有沒有多餘的草藥,我們那邊草藥不足了。不知你是否可以幫我們弄到一些。”


    陸長弓的神情嚴肅又為難。


    “如今四處的草藥都十分緊缺,官府這邊所剩也不太多了。那些藥都有專人負責保管,嚴格控製進出,師妹,此事師兄怕是無能為力了,實在抱歉。”


    聞言,宋如心也不為難他,隻是笑了笑。


    “沒事師兄,我能理解。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官府恐怕也對草藥管的比較嚴格,沒事,我再另想想別的法子吧。”


    陸長弓點頭,臉色依然沒有好轉。


    思索了一會兒,他對宋如心說。


    “你可以去那些藥鋪的庫房裏麵看看,如今雖然草藥緊缺,但是缺的大部分都是與治療疫病所相關的藥,其餘的草藥或許藥鋪還會有一些庫存。”


    宋如心點頭。


    “謝謝師兄。”


    說完,她正想離開,可一側臉看見陸長弓異常凝重的神情,心中覺得不對勁,還是忍不住問。


    “師兄,你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怎麽了?”


    旁人或許看不出,可宋如心與他做了這麽久的師兄妹,哪裏會看不出陸長弓如今的心情。


    如今雖然全城疫病肆虐,可以陸長弓的性子,怎麽會因此就悶悶不樂。


    恐怕還有其他的原因。


    聞言,陸長弓神情一滯。


    沉默須臾,他突然對宋如心道:“你且隨我來。”


    宋如心的一顆心,瞬間沉到了穀底,果然,被她猜中了。


    她跟著他來到了旁邊一間僻靜無人的屋子裏。


    確認沒有人偷聽之後,陸長弓才走上前壓低了嗓音,對宋如心說。


    “目前官府真正救治的,隻有那些有錢有勢的病人,其餘的平民百姓,根本就沒有得到任何有效的治療。”


    宋如心立刻皺眉,深問道。


    “師兄,怎麽會這樣,這其中究竟還發生了什麽事。”


    陸長弓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想起那些大街上慘死的百姓們,他的眼中滿是悲憫和傷懷,以及一絲微不可見的絕望。


    “官府並沒有打算治療百姓,那些身患疫病老百姓都被他們關在了一起,但凡有死去、或者病得已經快要死了的病人,便直接將其燒死。城中如今早就已經人心惶惶,誰都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狂風一般肆虐過境的瘟疫固然恐怖,可比瘟疫更恐怖的,是人心。


    在如今這樣的時節,人們不想著互相救贖,一個個都生怕禍臨己身。


    這樣的人性,才是最令人寒心的真相。


    宋如心能明白陸長弓為何那般悶悶不樂了。


    他們身為父母官,不想著盡可能多的救治百姓,而是視人命如草芥。


    連官府都放棄了,難道這個世上就隻剩下他陸長弓一個人在獨自奮鬥了嗎?


    聽見這番話,宋如心的眼神也暗淡了下來。


    眼睫低垂的瞬間,大腦中突然浮現出了另一張臉。


    他臉上生著一雙深邃漆黑的眼睛,直直地看向她,像是在衝她笑。


    見到這張臉,宋如心的心中多了一絲的欣慰。


    其實也並不是。


    這個世上還是有很多人在和他們一樣,為了這場瘟疫而付出自己全部的努力。


    還有大師兄,有沈承頡,還有客棧裏,那些拚命想要幫助她的夥伴們。


    她不是一個人,每個人都向往著更好的明天。


    宋如心拍了拍陸長弓的肩。


    “至少我們還在奮鬥,還有那些我們不曾見麵,卻也在背後默默付出著的人們。”


    “這場瘟疫,一定會很快就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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