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這一句話,更像滾油裏潑了一瓢涼水。


    連鍋都炸了。


    整個天下所有儒生,從老到少所研讀的都是《四書五經》。


    有許多儒生一輩子,隻研究一部儒家經典,這還研究不透。


    林舒卻來一句,那些經典都是錯的。


    這相當於把整個儒家的祖墳給刨了。


    宋審言就算養氣功夫極深,但也忍不住臉色微變,左手捂住胸口。


    “爺爺,您別生氣。”


    “別跟這狂妄之徒一般見識。”


    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女孩兒,趕忙扶住宋審言,往其口中塞了一粒藥丸,然後狠狠瞪了林舒一眼。


    躲在人群中的徐劍南,見林舒把院長都氣成這個樣子,當即得意揚揚地煽動道:“這家夥竟然連儒家經典都質疑,果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


    這種人,根本算不上儒門子弟。


    還跟他多廢話什麽?


    趕緊把他打出去。”


    其他人也都義憤填膺,高聲怒罵。


    “滾出書院!這裏不是你待的地方。”


    “沒想到西山書院教你十年,卻教出來個離經叛道的叛徒。”


    “讓你滾已經是客氣,要不然,少不了一頓好打。”


    林舒見惹起了大家的眾怒,心裏不由一陣冷笑。


    這個時代的四書五經,的確就是缺章少句,文本不全。


    他有心來給大家補全,竟然不被理解。


    他索性拿起一塊炭筆,在地上寫起來。


    “大學之道,在明明德,在親民,在止於至善。”


    “知止而後有定,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


    “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


    他剛開始書寫,其他人還要強行製止。


    但宋審言擺了擺手,喝退所有人,看看林舒到底要幹什麽。


    隨著林舒繼續書寫下去,學子們不自由自主地讀了起來。


    《大學》之中,有大量這種連貫的排比句。


    讀起來朗朗上口,而且前後有極強的邏輯。


    在大乾經典通行本中,這些句子有許多缺失之處。


    譬如“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正**。”


    中間的“修身,齊家”便缺失了,讀起來難免會突兀,有種跳脫之感。


    可是如今林舒將原文寫出來,治其國、齊其家、修其身、正其心……一個字也不缺。


    如此連貫下去,就算普通學子讀來,也覺得通順了許多。


    “這……他所寫的是《大學》?為什麽多了好多字?”


    “多了這些字,好像更容易懂了些,難道這才是《大學》本來的原文?”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若這是原文,那咱們數百年來薪火傳承的,又是什麽?”


    鄔思遠低聲對宋審言道:“院長,此子惡意篡改儒家經典,其心可誅。


    應立即將此子抓起來,扭送官府。”


    “抓起來?他犯了何罪?”


    宋審言此時已經站到林舒身後,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些內容。


    他眼睛已經被這些字跡吸引,再也拔不出來。


    作為一個熟讀儒家經典的大儒,他不是不知道所學典籍中的突兀之處。


    他也曾經懷疑過,是否在中間傳承過程中,內容有所缺失。


    導致現在讀起來,語句不通順連貫。


    可是又有幾百年前那位先賢的手稿傳世,讓他不得不堅信,《大學》就是這個樣子。


    如今林舒所重新書寫的《大學》,似乎在一麵黑洞洞的牆上,突然打開了一扇窗。


    有種撥雲見日,茅塞頓開的感覺。


    他不解地自言自語道:“格物、致知,為何會出現?


    哪裏來的正心、誠意?”


    林舒寫了幾百字,感覺有些累了,站起來活動一下酸疼的腰,順便解釋道:“明德、新民、止於至善,乃是儒家所謂‘三綱’。


    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乃是‘八目’。


    總攬《四書五經》,儒家的全部學說,都是循著這三綱八目而展開。


    抓住這三綱八目,就等於抓住了一把打開儒學大門的鑰匙。”


    宋審言像是癡呆了一樣,抬頭看著天空半晌,重重點頭道:“老夫讀書六十餘載,今日方知,原來所讀,都是有疏漏的。


    融合‘三綱八目’,才能成為完整的《四書五經》。


    不知小友,師從何人?”


    聽了宋審言這句話,在場所有人都驚呆了。


    林舒隻是書院一個吊車尾的學子,連考試都會被嚇暈。


    而宋審言卻是院長,前國子監祭酒,北燕數一數二的大儒。


    可如今對林舒竟然以小友相稱。


    這簡直顛覆了所有人的認知。


    鄔思遠急道:“院長,您不能受這小子妖言蠱惑,亂了方寸。


    他所書寫內容,與數百年來傳承大相徑庭,不可相信。”


    宋審言卻是冷笑了一下道:“數百年來傳承,難道就一定是對的?


    此子若能將《四書五經》重新編譯,完全可以開辟新儒學。


    到時新舊儒學可以爭論一下,到底誰才是正宗儒學。”


    “院長……”


    “不要再說了,有生之年,能看到不一樣的四書五經,餘願足矣。”


    宋審言不再搭理鄔思遠,反而謙卑的對林舒的道:“小友可願,將心中所記之經典默寫出來,借老夫一觀?”


    “當然可以,”林舒笑道:“不知我要是寫出來,能不能通過院試,成為秀才。”


    宋審言正色道:“以小友之才,可開宗立派,為新儒學開山之祖。


    那區區童子試,又算得了什麽?”


    林舒沒想到宋院長對自己評價這麽高,謙虛道:“我有自知之明,做不做開山之祖不重要。


    還是先通過童子試再說。


    我把那些經典默寫出來,院長可要包我考過。”


    這個時代的科舉,也跟藍星古代相同。


    分為院試、鄉試、會試和殿試四個等級。


    其中最初等的院試,合格後取得生員資格,稱為秀才,由北燕學正(官職名),深入各縣,親自選拔。


    林舒想要踏入仕途,改善貧窮現狀,通過學正選拔,走科舉之路是不二之選。


    宋審言拍著胸脯道:“小友放心,咱們燕國學正,九成以上都是老夫學生。


    一個月之後的院試,包在老夫身上便是。”


    林舒聞言大喜,有了宋夫子的保證,秀才就有著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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