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廣安難以置信,“老丈,我們與你無冤無仇,你為何汙蔑我們?”


    老丈充耳不聞,匍匐抱住官差的腿,淚雨如下,“官爺,西山村的人不安分,放他們進去,城裏會亂的呀。”


    “……”


    這老丈!怕沒長記性,不知道趙鐵牛對西山村深惡痛絕嗎?


    趙廣安偷偷看趙鐵牛表情,見他眉間怒火升騰,不可遏製,善意的拍老丈肩頭提醒,“老丈,你要不要看看我堂兄?”


    老丈扭肩,掙開他的手,繼續哀求,“官爺,你得替小民做主啊。”


    趙廣安不知老丈為何這般,給趙鐵牛使眼色,讓他別衝動,隨即與官差說,“這老丈怕是瘋了,官爺莫管,依照稅律,此次進城,我家該繳納五百四十錢。”


    官差不會算賬,但這行人大致繳多少稅銀還是大致有數的,五百四肯定多了,多出的銀錢,通常是他們的茶水錢。


    他神色稍霽,踹開老丈,“什麽西山村,人家是近溪村的!”


    “???”老丈捂著發疼的心窩,顫巍巍抬眸,“不…不可能。”


    官差懶得多言,最近城中糧價大漲,這行人進城賣糧是好事,他提醒趙廣安,“讓你族人把家夥收好,進城後,別嚇著人了。”


    “好。”趙廣安順勢將碎銀遞上,招唿族人進城。


    老丈癱坐在地,見趙廣安抬腳往裏走,不死心的拉住他腳踝,“你不是說自己是西山村的嗎?”


    因為這個,他們一家人寧肯擠草汁喝也不敢向他們求水,寧肯冒著被搶的風險走在最後也不敢靠近他們…


    到頭來,竟是自己弄錯了?


    他不信,用那雙渾濁而滄桑的眼死死瞪著趙廣安求個答案。


    趙廣安抽迴自己的腳,眼裏滿是詫異,“我胡謅的你也信?”


    世道不好,他可不得留個心眼?跺跺褲腳上的灰,伸手牽梨花,“走了。”


    當時要不是女兒警覺提醒他,現在恐怕已惹上官司了,是女兒幫他逃過一劫,他輕快道,“阿耶帶你下館子!”


    梨花高興的歡唿,拔腿就跑,族裏眾人急忙跟上。


    被官差轟開的難民們見他們暢通無阻的進城,沒有嚴厲的盤問,不用被搜身,豔羨不已,“他們為何輕輕鬆鬆就進去了?”


    烈日炎炎,官差們站了一上午,焉頭巴腦的,哪有心思理會難民的抱怨。


    反倒是老丈精神抖擻的迴答,“他們給錢收買官爺。”


    老丈臉上糊滿了淚,神色卻不見悲傷,而是有些癲狂。


    老黃牛經過時,他像中邪似的撲過去抱住老黃牛的腿,歇斯底裏,“不準走。”


    “……”


    這群人有糧,若都進了城,他們一家子隻能等死了。


    老丈瞥到一抹黑灰色褲腳,鬆手就要抱過去,哪曉得剛伸出手,一雙草鞋從頭頂扇下,啪的一聲。


    他頓時頭暈眼花。


    “我兒在城裏開鋪子,我咋不能進城了?”老太太抓著草鞋鞋跟,啪啪啪扇他臉蛋,“昨天看你可憐,老四又給水又給飯救你全家,你竟忘恩負義阻撓我們!”


    老太太揪住他濕濡濡的頭發,牙齒咬得咯咯響,“我扇死你個老東西。”


    老丈吃疼,反手抱住頭埋向地麵,嗚咽的向官差求證,“這麽彪悍都不是西山村的嗎…”


    “還提是不是?”趙鐵牛杵了杵鋤頭,兇相畢露。


    老丈打著哆,一股濕潤自腿間蔓延開來。


    官差麵若寒霜,拽下腰間鞭子就往老丈身上揮去,“滾!”


    老丈嗷嗷大叫的往外頭爬,不忘煽動其他人,“不進城,咱們活不了啊,鄉親們,咱們齊上陣,拚死也要撞出條進城的縫隙來…”


    他眼巴巴的看向其他難民,既無人附和他的話,也無人思量,神情麻木且冷漠。


    他爬到兒子身邊,“不能讓他們進城啊。”


    “老丈,安生點啊,我們不會上當了。”


    昨天也有人這般慫恿大家夥鬧事,結果城沒進得去,還丟了命。


    方圓五裏內的屍骨就是官差們扔的。


    這點老丈不知,梨花也不知,擔心難民們一擁而上作亂,她跑得極快。


    暑熱正盛,城牆邊新搭了幾處棚子,一群群黑甲護服的官差們坐在裏邊納涼。


    而其他街道不見人影,鋪子亦關著門,放眼望去,好像進了一座空城。


    她徑直右轉,忽覺身側的人沒動,蹙眉瞧去,“阿耶…”


    趙廣安愣愣的望著遠處,“山珍飯館關門了…”


    梨花心下明了,災荒鬧到城裏,家家戶戶緊著糧,哪家飯館食肆敢開門迎客?她一派輕鬆道,“咱去鋪子自己煮。”


    趙廣安呆滯的邁出腿,手裏的鋤頭被他當拐杖杵著,抹一把臉上的汗道,“我咋看著城裏災荒比咱村嚴重呢?”


    好些鋪子的門被撞破,招牌懸下,仿佛進了盜賊一般。


    族裏人也泛起嘀咕,“連個活人都沒瞧見,不會出啥事了吧?”


    太陽曬得大家夥臉龐黑紅黑紅的,年紀大的人更是感覺腦袋暈得慌,不禁後悔道,“不該來的呀,村裏日子再不好過,亂起來還有逃的地,進了城,人家就是關門打狗啊。”


    “可不就是?”


    梨花滿頭大汗,前襟擰得出水來,怕族裏內亂,故作天真的反問,“城裏不好,為何那麽多人想進城哪?”


    那人啞口無言。


    走了兩條空蕩蕩的街,印著“趙記糧鋪”四個字的招牌終於出現了。


    像其他鋪子一樣,招牌搖搖欲墜,門前一片狼藉。


    她跑過去敲門,半天都沒反應,族裏人眼皮一跳,“不會沒人吧?”


    他們進城就是奔著糧鋪有糧,鋪子沒人也就意味著沒有糧了。


    一時,絕望襲上所有人的心頭,幾個老人更是承受不住打擊暈厥過去,其他人擠上前,狠狠掐其人中。


    大人們亂了套,孩子們也受不住午時燥熱哭起來。


    梨花心頭煩躁,又喊了好幾聲大伯。


    鋪子裏囤著糧,趙廣昌不可能不在,估計沒料到全族人都來了,以為她被壞人綁到這邊威脅他拿糧的。


    想到這點,她讓開位置,“阿奶,大伯母,你們喊大伯開門。”


    大伯不管她這個侄女的死活,還能不管媳婦老娘?


    老太太手裏還抓著那隻草鞋,走路搖搖晃晃的,嗓子又幹又澀,“老大,老大,開門喲,這麽熱的天,你要曬死我啊…”


    她一喊,元氏和一雙兒女也哭著喊趙廣昌。


    良久,門裏傳來趙廣昌的聲兒,“娘,媳婦,你們怎麽來了?”


    老太太胸悶喘不上氣,心知中暑了,掐大腿忍著,“還不快開門。”


    見門緩緩打開一條縫,她兩眼一黑,直直往門裏倒去。


    趙廣昌把著門閂,驟然看到一團人影撲來,下意識伸手扶住。


    “娘…”


    梨花心下大駭,學其他人做法,大拇指掐老太太人中,與趙廣昌道,“大伯,先讓族人們進去。”


    方才鬧的動靜太大,有人報官的話,官差不抓她們也會趁機敲詐一筆。


    趙廣昌亦反應過來,“大郎,開門請族人進去。”


    婦人們推著孩子進屋,然後迴去搬箱子,糧鋪不大,站了人就沒地擱物什,趙廣昌給她們指後院,腦子亂糟糟的。


    見老村長靠門站著,他迎上前,“四叔,你們怎麽來了?”


    老村長扯扯喉嚨,指扒車搬箱的趙鐵牛,後者幹得熱火朝天,壓根沒看他一眼,他又去扯梨花衣服。


    老太太眼皮動了,梨花喂她喝糖水,平靜說道,“村長爺的嗓子啞了,咱村的井幹了,逃荒來了。”


    趙廣昌擰眉,“糧倉的糧呢?”


    “棺材裏。”


    族人抬著棺材經過,他一眼就看出後麵的棺材要輕得多,不像是糧,正要細問,小姑娘吩咐他,“阿奶還沒吃飯,大伯快去弄些吃的。”


    趙廣昌心頭不喜,大人說話,哪有小姑娘插嘴的份兒?他嚴厲的瞪過去,小姑娘似乎感覺到了,泫然欲泣的往老太太身後躲。


    “阿奶,大伯兇我。”


    老太太立刻睜開眼,一臉責備的瞪他,“老大,要餓死我啊,快弄飯去。”


    趙廣昌不敢忤逆,“這就去。”


    果然,這種得罪人的事,還得老太太來做,梨花抓著老太太手臂,輕聲細語的說,“阿奶,我扶你去後院休息。”


    她來過鋪子,對後院熟得很,雙手圈老太太胳膊往上使勁。


    老太太心下動容,朝長子伸手,“你大伯扶我就行。”


    別以為她老眼昏花,老大一開門,元氏就淚眼汪汪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終於找到訴苦的人似的。


    老大是她肚裏出來的,要訴苦,也該她先。


    她搓搓眼,眼眶通紅,“老大啊,為娘差點再也見不到你了啊。”


    趙廣昌這會兒還懵著,聽老太太這一哭,立即攙扶她,“出什麽事了?”


    莫不是村裏的糧倉遭盜損失慘重?


    “你媳婦不懂事啊。”老太太對元氏積怨已久,顧不得周圍人多,喋喋不休道,“我說進城住幾日,她倒好,行李收拾了幾大箱……”


    趙廣昌頭大,城裏人心惶惶,好多富戶都搬走了,老太太怎麽還有精力計較元氏那點事?


    “娘,村裏如何了?”


    “我說她幾句不樂意,一路上不跟我說話,還攛掇文茵姐弟來氣我。”


    “……”趙廣昌壓下眉,“娘,說說村裏的事吧。”


    “文茵姐弟被她教得沒有半點規矩…”


    “……”


    老太太是一點不聽他說啊。


    趙廣昌頭疼的看向小臉紅通通的侄女,“三娘,你的病好了?”


    “好了。”老太太自然的接過話,“老三去小蛇山求了符水,喝完她就好了。”


    “這事全靠老三聰明,認定道士在小蛇山修行找了去…”


    趙廣安:“……”


    他就知道,一聊三房,老太太就抑製不住那驕傲的笑。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地主家沒有餘糧啦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芒鞋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芒鞋女並收藏地主家沒有餘糧啦最新章節